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


    為什麽每個人都這樣,元起的事是這樣,與非的事是這樣,元起的事與非給我說,與非的事你們來對我講。


    你們兩個自己為什麽不對我講,你們是啞巴嗎是聾子嗎是裝瘋賣傻嗎?你們感受不到我的絕望我的欲望嗎?


    簫颯知道他們的弱點,可他的弱點是與非,他甚至沒來得及攻擊他們的的弱點,他就被眼前的現實給擊潰了。


    “你們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簫颯質問夥伴們。


    “你沒有長大。”簫昊說。


    “我沒有長大?十八歲了,一個老人了。”簫颯的淚掛滿雙頰,這副表情倒的確像是一個老淚縱橫的人。


    “假若你長大了,你自然能悟到這些,可是這些你都不明白,是我們好心告訴你的,你還來責怪我們,你真是個不知感恩的人,你好意思說你長大了懂得愛情了嗎?”司徒聲色厲裂地說。


    簫颯被罵得無話可說,是他說錯了話嗎?


    簫颯對自身能夠掌控虛魂術本領的優越感蕩然無存,他本以為他可以成為一個戰無不勝的人,保護夥伴們,可是事實上,他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結局卻是這樣戲劇化,五個人都不是贏家,這是絕佳的美妙,又是如此和諧的破裂,兩個人將住進卷軸內部延伸出來的那個仁慈世界,一個死亡,兩個還不知去處。


    簫昊和梅蘇把事辦妥了,再入畫。


    “我們共處了兩年時間,感情深厚,一起葬了與非,好嗎?”梅蘇小心翼翼地問。


    “怎麽個葬法?”地獄無一寸土地可供他們壘墳頭,司徒問。


    簫颯抱著與非,可他一點哭聲都沒有發出來,單是默默地流眼淚。


    “火葬!”簫昊自認為與梅蘇心有靈犀,對方確實是這麽想的,梅蘇做了肯定回答。


    簫颯好像並不想這麽早放手,與非是死了,可他多想抱久一點,再抱久一點,抱暖她的身體,沸騰她的血液,撥動她的心跳和每一細微神經,擦亮她渾濁的眼眸。


    梅蘇走到簫颯麵前說了幾句安慰話,這幾句話說到他的心坎上,勝過千言萬語。


    他們來到船尾,簫颯抱著應與非的身軀排在最後麵,他一心一意撲倒在與非身上了,舍不得她。


    把人投入大海是最輕便的處理屍體的應急方法,可他們與非並非仇敵,兩年以來他們見證彼此的成長,決不能如此敷衍地去對待他們的同伴,他們決心將她火葬,火葬是他們能舉辦的最高規格的葬禮。


    簫颯幹幹巴巴地站著,不知該做些什麽,時間嘀嗒嘀嗒地不停流逝,他愈發將與非抱得緊緊的。她現在好輕巧,像一張紙,又輕似一隻蝴蝶,這蝴蝶立在食指尖,依然感受不到它的重量。翅膀扇動的動靜如同呼吸,聽不著,她馬上就要展翅高飛離他而去,他要抱緊一點,不鬆手,不鬆開!


    梅蘇將雙手拖出來的大麵積阻燃布打開擺放在船尾,大概有六平方米,可以有效將火焰與船體隔開,以防烈火發怒吞噬整艘船隻。


    司徒和簫昊從樓下背來兩捆柴,手拿著鬆枝和一些碳煤,用這些焚燒一具屍體綽綽有餘。


    簫颯呆愣地看著司徒和簫昊卸下背上成捆的木材,然後在助燃布上把幹柴像金字塔的結構一樣壘起來,梅蘇往底層放入所有煤炭,中間是空的而頂部也不封頂,以便空氣流通助長火焰茁壯。


    他們很快拍了拍手,又搓搓手,不知下一步該怎麽做,簫颯的不情願讓他們甚是無奈。


    “簫颯,把與非放到中間吧!”梅蘇說。


    “不!”簫颯張開嘴巴大喊,他的手把與非抱得更緊了,指甲快掐進她冰冷的寒雪肌膚裏。


    “簫颯,你是有苦衷。難道你不讓我們一起送她嗎?難道你不想讓她得到該有的歸宿嗎?靈魂超過時辰,死者是上不了天堂的。”簫昊的話難以自圓其說,地獄的人是沒有靈魂的。


    簫颯藏在額前發梢下濃密的黑眉毛皺了皺,好像兩朵狗尾巴草纏繞在一起,他微張嘴,一個堅定而有力的“嗯”字發出來了,這肯定的回答需要多大的勇氣,隻有他自己才能體會。


    簫颯站在凳子上,把與非的屍體緩慢地送入柴間的通道,旋即搶過簫昊手中剛燃起的火把將火點燃了。


    他受不了就這樣睜眼看著與非漸漸消逝,他走到船與海的欄杆間把頭彈出海水上方,把手中的火把扔到海裏,遇水的火把長長滋了一聲,冒了幾縷青煙就再沒動靜了。


    懊悔的淚水止不住,淚珠似顆顆泥丸砸向海麵,簫颯能聽見聲音,絕對能聽見。他想與非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單是她親切摸他的頭這個動作就讓他愁腸百結,何況這兩年裏還有許多其他更親密無間的舉動,她就這樣走了嗎,像火把一樣冒了煙就走了嗎?他問自己,她就這樣走了嗎?沒有告別走了嗎?她不誠信,她到底走沒走?


    春風吹來,熊熊大火趁機直躥三米高,火紅火紅的火煙像在跳舞,把與非雪白的膚質燒成烏黑再慢慢碳化,直至分不清木灰和骨灰。


    幹柴烈火,畢畢剝剝作響,燒得簫颯腦袋焦灼,周遭的空氣都太焦灼了,他很怕自己受不了,他很怕自己會一頭猛紮入海。


    火持續燃燒了三個多小時,他們就那樣站了三個多小時,簫颯背對著火痛徹心扉了三個多小時,他回顧著與非對他做的一切調皮的舉動,心的疼痛一刻都沒有停滯。


    她用手指刮他的鼻子這個動作,回顧起來,她的手好似擀麵杖,要把他傲拔的鼻子擀成麵皮;她幫他剪指甲,回顧起來,那一刻仿佛是她把所有來自他身上的多餘東西一股腦統統剪掉了,可如今他好像就失去了很多,所有的痛苦和狼狽都留下,就像沒有修剪過的指甲。


    助燃布上隻剩一堆灰燼,黑色的與白色的,人體被火燃燒之後隻剩下一堆粉末。簫颯說過他要留下應與非的骨灰,於是司徒莫測卷起他的雞毛撣子往助燃布上一掃,與白粉分離開來的灰塵漫天飛舞,像是朵黑壓壓的雲。


    他看見,頭頂的灰塵組成了應與非驚才絕豔的甜美笑容,一個十八歲女孩的笑臉真好看,簫颯傻傻地笑著。


    不解風情的春風一吹,灰塵們的排列不再有條不紊,美麗的笑容好似與非的腰部被吹垮了,隨風遠去,他想追逐某粒灰塵,可他追不到也抓不住,哪怕隻是一粒。


    簫颯跪在助燃布上聲淚俱下,布上剩餘的顆粒是與非潔白無瑕的骨灰,他用手一捧一捧的舉起又隨風飄逝,淚水滴到骨灰上,它們團結抱在一起形成了一小團一小團。


    脖子上永久戴著的掛墜是他許久以來忘了拿出來看一看的,這次他取了出來,這是船長給的,不是老格達給的,船長剛走那會兒,為破解魔方的秘密,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在擰巴擰巴,有一天他成功打開了,發著暗色係光的掛墜裏麵,裝有一些築基元素的白色粉末。


    簫颯擰開魔方看見白色粉末,很想把他們倒掉,但無奈這個掛墜給他的幫助和紀念也很重要,既然都是白色的,那麽就放在一起好了,他抓了一把最白的與非的骨灰與粉末混合在一起,它們的確看上去差別不大。


    助燃布上剩下的骨灰,大家一人抓了一把讓它們隨風飄散。


    大家一起把船尾打掃幹淨,時間來到中午,按照船長這個沒有同情心的家夥的規定,必須隻留兩個人待在船上,不然見一個殺一個。


    “我們走了吧,梅蘇!”簫昊輕輕地說。


    “嗯,司徒、簫颯再見。”梅蘇說。


    “再見。”司徒有點不太能接受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的事實,尤其當他聯想到和簫颯獨處的時光有多難熬。他能想象到他們離開後,自己的影子會毛骨悚然得立起來。


    “兒子愛你喲,簫大哥、梅大嫂。”簫颯不想讓他們為自己擔心,所以故意拖著哭腔說出這句話。


    他們明白簫颯的心理。陰影占據心髒的模樣,就如塗滿了銀灰色線條的素描畫。


    “等一下,”司徒開口,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畫紙,“送給你們的。”


    簫昊接過折開與梅蘇同看,不得了,司徒的水準這麽高——亡海簫昊和梅蘇鬧別扭的時候他畫下的,他們想起了還在亡海時發生的那幕,四目相對,卻不敢笑出聲來刺激簫颯。


    “謝謝啦,司徒。”簫昊把畫紙遞給梅蘇讓他保管好,他搜出他的半生卷軸並且攤開叫司徒雙手拿好,悄悄地說,“簫颯心誌不成熟,情緒不穩定,做事不牢靠,麻煩你在我們進去後把卷軸收起來好好保存,萬一卷軸受到傷害,我們的麻煩可是很大的。”


    “明白,你們快進去吧!我把這卷軸當兩條人命照顧好。”


    “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簫昊牽著梅蘇的手一舉躍入卷軸內,於是乎空白的卷軸上有了兩個人的肖像畫。


    司徒緩緩地卷起卷軸放進領口下方的內袋裏妥善安置,雖然有點兒硌胸口。


    簫颯偷偷摸摸地朝身後轉了個頭,看見簫昊梅蘇走了,隻餘僵硬的司徒僵立在原地時,他拳打腳踢的,又哭又鬧。


    司徒很煩啊,他極目遠眺,船頭的方向有山尖和宮殿若隱若現,離登島不遠了,他把肩上挎的繩索取下,把簫颯綁了幾圈,然後把他扛麻袋一樣扛回宿舍。


    昨晚簫颯沒休息好,叫他好好睡一覺,為登島做準備,簫颯也心想幹脆睡覺去,夢中沒煩惱還可以夢見心心念念的女人。


    往後每年的農曆正月初九,是應與非的忌日。


    簫颯即使睡著了,眼睛也能透出綠靈靈的光,訴說著恒久的切齒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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