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緩緩駛過街角。


    京都東城,長街兩側竟是站滿了人。


    文華殿大學士、六部命官、大理寺卿朝堂之上舉重若輕的人物,在這兒卻是比比皆是,仿佛半個朝堂的官要全都來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之間眼神中滿是錯愕,仿佛沒有想到對方也會在此。


    但最終,都是拱手行禮,相視一笑。


    誰都沒有多問,誰都沒有多言,彼此保持著一份默契。


    “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頓時眾人紛紛仰著脖子向街角張望。


    待趙家的隊伍緩緩從街角出現,眾人很快就注意到了那隊伍前列的趙成武,以及那牽馬的書生。


    人群中,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李閣老..李閣老不是最與恩主不合麽?為何,為何今日會親自為恩主牽馬?”


    這牽馬的中年書生,並非趙成武口中的“秀才”。


    三十年前他是,但三十年後,他乃內閣閣老,掌文吉院大學士之職,乃清流言官之首,文官領袖李賀!


    滿朝皆知,定國公趙成武與李閣老是針鋒相對的政敵,甚至兩人的矛盾比之定國公與兵部尚書黃俞之間的矛盾還要大。


    趙成武初入京都之時,黨羽眾多,就是這位李閣老手段盡出,將趙係黨羽一個個拔除,貶謫的貶謫、流放的流放,乃至.....抄家滅族!


    每一次早朝,也是這位李閣老第一個出列請奏,彈劾定國公。


    “請陛下,誅殺國賊!”


    這是李賀每一次請奏完了之後,都會對陛下所說的一句話,滿朝文武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而在朝堂上直呼定國公為“國賊”,這矛盾怎麽看都是不可化解的。


    可眼下,他卻在為定國公牽馬.....


    所有人都對眼前的這一幕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懷疑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那麽解釋也唯有一個。


    兩人演了一場戲,騙了朝堂三十年!


    健碩的黑馬緩緩來到眾人麵前,停下了馬蹄。


    李賀牽著馬繩,站在一側,躬身侍立的模樣仿佛當真隻是一個牽馬小童罷了。


    趙成武坐在馬背上,環顧四周眾人,不耐道:“做什麽?做什麽?”


    “我等,迎恩主入宮!”


    眾人紛紛向那馬背上的定國元帥躬身行禮,在這一刻,無關官職大小,每個人似乎都是一樣的。


    趙成武哈了口氣,笑著罵了一句:“格老子的.....都不要命了?”


    “我等!迎恩主入宮!!!”


    眾人不卑不亢,聲音卻再次洪亮了幾分。


    趙成武看著那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心中似有一股滾燙熾熱的暖流湧出。


    太多年了啊,他有時候已經分不清這些麵孔誰是自己人,誰是敵人。


    也太多年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就該是彎著腰討食、唾麵自幹的諂媚之臣。


    他不由得挺直了腰杆,一如當年意氣風發的元帥。


    趙成武咧嘴一笑,對李賀說道:“走!”


    李賀應了一聲,牽著馬繩再次向前走,麵前的眾人紛紛自覺退避開道來,簇擁著黑甲軍入宮。


    ......


    直到隊伍進了皇宮門口,再次被人攔住了去路。


    “元帥,前方有人。”


    李賀指了指前方,趙成武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在皇宮外,有三名身披鬥篷的人騎在馬上,似乎等候多時了。


    趙成武一眼便認出了其中一人,笑著擺手道:“不礙事,韁繩給我!”


    李賀見他麵容輕鬆,便放下心來,將韁繩交還。


    “駕!”


    趙成武一揚韁繩,座下黑馬快步上前。


    而對方三人之中,也有一人驅馬前來。


    待到兩匹馬匹交頭相近,這才停了下來。


    “不好好坐你的牢,你來做什麽?”趙成武故意冷著臉,沒好氣道,“你大姐與你說的?”


    來人並不是他人,而是本該在宗人府內被關著的趙瑾瑜。


    趙瑾瑜哂笑道:“爹,何必阿姊告知?自有其他人為我通風報信。”


    “誰?”


    趙瑾瑜指了指身後:“爹,你看我身後二人之中,有一人你是否認得?”


    趙成武疑惑看去,恰恰看到了不遠處那消瘦人影鬥篷下的一抹盛顏,頓時瞪大了眼睛:“第五柱國?!你.....你可是殺了五王爺!你敢留她在身邊?”


    “說來話長,個中細節還是等爹平安歸來再說吧。”


    “你啊.....老子真擔心你有朝一日,玩火燒身!”


    趙成武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自家小子的膽大包天感到難以理解。


    但他也沒再多問,瞥了幾眼白川的方向之後,就收回了目光,問道:“你來做什麽?也想陪我入宮?”


    “爹,按道理來說我還關在宗人府呢,我一階下囚,陪你入宮不合適吧?”趙瑾瑜輕笑著,隨手彎腰從馬背側邊取下了掛著的東西,“我來給你送東西。”


    “什麽?”


    趙成武正要問,就看到趙瑾瑜將手中的東西拋了過來。


    他接過一看,是一柄金刀。


    “咱們趙家的人,入宮可是能騎馬挎劍的。”


    趙瑾瑜笑著道,一拱手:“爹,外邊有我,你安心去吧。”


    “臭小子!”


    趙成武笑罵了一句,將金刀配在腰間,韁繩一拉,調轉馬頭準備回去。


    趙瑾瑜又在身後喊了一聲:“爹。”


    “做什麽?”


    “是趙無極活著對我趙家影響大,還是我身份暴露影響大?”


    趙成武停頓了許久,哼笑了一聲:“沒差。”


    隨後,扯動韁繩讓座下黑馬向皇宮方向飛奔而去。


    皇宮之外,有侍衛上前阻攔:“國公大人,請您下馬解兵.....”


    “哈哈哈哈,滾!”


    趙瑾瑜目送著往日裏卑躬屈膝的父親,現如今那意氣風發、肆意妄為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


    趙家的人,是都如此?


    怕是都如此。


    ·····.


    皇宮之內,內廷之上。


    早朝時間已到,可朝上文武官員卻是稀稀疏疏,連一半都不到。


    姬星河高居龍椅之上,氣質傲然,隻是眉宇間帶著幾分凶戾。


    在他身後,本該是國師天琊子的位置,現如今卻換了兩個人。


    純陽子,木槿。


    姬星河看向一旁小太監手上捧著的香爐,香爐內插著一炷香,香盡之時便是早朝開啟之時。


    隻是此刻香雖未滅,但眼看著也快熄滅。


    可文武百官,到場的卻還是一半不到。


    姬星河臉色不大好看,陰沉著臉問道:“今日可有官員上奏告病?”


    身旁海老公公正要上前說話,卻猛地一止話頭,扭頭看向殿外。


    下一刻,殿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人還未至,那爽朗豪放的笑聲傳進殿中。


    “陛下,臣等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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