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雖然地處偏僻,但也屬於縣城裏的,那也是張家傳下來的家業,隻不過如今也就隻剩下這一座偏僻小樓跟他們現在住的這處院子了。


    要是以前,這院子還很值錢,但現在租界立起來了,這華界的房子便也沒那麽值錢了,但肯定還是能賣出來價的。


    “你糊塗啊!”


    高秀珍仔細一想,立馬氣的又要捏自家丈夫的耳朵,被張墩靈眼疾手快的躲了過去。


    見他還敢躲,高秀珍氣的直接將手上的鞋底朝他扔了過去。


    “那些借貸的哪裏是好相與的,這每月的利息你都還不起,還想著去抵押?!”


    “趕緊去把錢拿回來,把報社贖回來,不然我跟你沒完!”


    見自家夫人真的氣的狠了,張墩靈連忙解釋道:“贖回來了,早就贖回來了。我一拿到分紅便直接把報社贖回來了。”


    高秀珍聽到報社贖回來之後心頓時放了下來,又想起在外求學的兒子,不由悲從中來。


    “你怎麽總幹這些糊塗事,二哥在外那麽辛苦,咱們給他攢不下家業也就算了,還要連累他每月寄錢回來。他這錢不知掙得有多辛苦,偏你就知道揮霍,你這是要氣死我才罷休嗎?!”


    見自家夫人雙眼落下淚來,張墩靈也不管會不會被捏耳朵了,趕緊上前用袖子給她擦了擦淚:“哎呀,你這人就是急性子,怎麽都不聽我把話說完呢?”


    “我抵押之前也是跟梁兄立了字據的,要知道兩百元買一股這事是咱們占了大便宜的,其他人可都是最少伍佰元才買的一股,這一股一個月就能賺十元,我這兩個月,正好把利息錢抵了。”


    “我這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在城裏已經不安全了,沒看那些大官都搬去了租界嗎?這些人是最怕死的,仗著現在租界的房子還不算太貴,咱們趕緊搬進去,哪怕是借錢也要買一處房,就算是不為了咱自己,也要為阿瑛想一想啊!”


    “可這租界的房子這麽貴,咱們哪裏買得起?”


    “我都打聽過了,法租界的拓展屆房價比較便宜,大概一千五百元就能買到。報社連著房子一塊能賣五六百銀元,咱們這處院子也能賣上個五百多,再加上咱們自己的積蓄,再借一些,也就足夠了。”


    “再說現在二哥每月也寄錢回來,不說別的,最起碼不會缺吃飯的錢。”


    高秀珍聞言也鎮定下來,聽到丈夫是鐵了心要買這房,加上她也確實擔心阿瑛的安全,咬了咬牙說道:“我是勸不動你了,這家還是你做主的,要買就買吧。隻是你想沒想過咱們家以後靠什麽生活,難道就靠二哥每月寄回來的錢嗎?”


    “夫人放心,《傭報》今年要與滬市的《申報》並刊,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我跟那的副編輯有些交情,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下個月就可以過去就職了,每月薪資二十塊,養家是沒有問題的。”


    高秀珍歎道:“看來你是把什麽都安排好了。罷了,就這樣吧,若是要搬家,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收拾一下,再跟鄰居們告個別。”


    見自家夫人一臉失落,張墩靈上前將她抱進懷裏,安慰道:“秀珍,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家裏照顧好的。”


    這個世道變得太快了,想到從梁克昌口中聽到的消息,張墩靈無聲的歎了口氣。


    不論如何,他們這家是必須要搬的。


    正屋裏的爭吵張誌瑛一概不知,自然不清楚他們馬上就要搬家了。


    張誌瑛這書一抄起來便忘了時間,等到眼皮子控製不住的合在一起時才想起明天還要上課,趕緊將筆扔下上床睡覺。


    次日一大早被張母叫起來時整個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就連在黃包車上都沒忍住補個覺。


    等她一臉疲憊的進了教室,這才發現同桌許阿嬌沒來。


    難道是生病了?


    她不會又偷偷吃冰去了吧。


    想到許阿嬌饞嘴的性子,張誌瑛無奈的歎了口氣。


    罷了,下了學便去看看她吧,至於那本讀書筆記還是遲一天再還給她吧。


    那邊張誌瑛在教室裏想著怎麽去探望許阿嬌,這邊的許家已經被重兵圍了起來。


    許阿嬌跟著自己母親同一眾女眷臉色煞白的在大廳聚成一團,看著那些當兵的在小樓裏到處翻找。


    許父也被扣押了,如今正低聲下氣的同領頭的軍官交涉。


    “陳副官,不知許家做了什麽事,怎麽勞煩您出馬了?”


    說著便從手上擼下一個寶石戒指悄悄塞到了這位陳副官的手裏。


    這位陳副官明顯也不是什麽清正廉明的好人,動作熟練的觀察了一下戒指的成色,隨後便不動聲色的收了起來。


    “你說,你這麽識趣的老子怎麽就生出了那麽一個不識趣的小子呢?”


    那位陳副官斜睨了許老爺一眼,搖著頭嘖嘖感歎。


    許老爺,也就是許名山的呼吸頓時急促了一下,他壓下內心的恐慌,裝作不明白的樣子低聲問道:“在下愚昧,不知陳副官這是何意,難道是小兒在外得罪了閣下?”


    “若是小兒言行無狀冒犯了您,許某在此向您賠罪,不知陳副官要如何才能消氣?隻要在下能辦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哎,許老爺真是個聰明人。”


    陳副官抬起手惡劣的拍了兩下許名山的側臉,一臉感慨道:“要是以前,我也就放過你了。可惜這次是褚司令下的命令,要怪就怪你家兒子搞什麽不好,偏偏要搞什麽黨派,宣傳什麽赤化!”


    許名山佝僂的身子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


    他兒子在外幹了什麽他雖然不是特別清楚,但也是略知一二的。


    尤其是前些日子他回家還帶了好幾個人,離開之前落下什麽東西也是有可能的。


    現在他隻後悔沒有對自己兒子多加約束,導致現在為家中招此橫禍。


    陳副官說完之後便站直了身子,掏出放進口袋裏的那個寶石戒指,有些不滿意的嘖了一聲。


    “東西看上去不錯,可惜老子不愛這個,要是再來點別的搭一下就好了。。”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本來許名山以為自己這一家如今是死定了,畢竟自從去年褚司令進駐津市以來,對這些黨派人士大肆搜捕,已經鬧得全城人心惶惶。


    被抓住的人無一不遭受酷刑,他雖埋怨這個兒子為家中招禍,但還是不會放棄救他出來。


    若是這次能把人救出來,就將其遠遠地送出國,也好過讓家裏跟著提心吊膽。


    “陳副官,許某身無長物,隻有些許家財,若是能保的一家老小性命,自是不會吝嗇。”


    這是要拿錢買命了。


    陳副官聽到許名山這番話頓時眉開眼笑起來,他上前將胳膊搭在許名山的脖頸處,半個身子都壓了上去,一副哥倆好的樣子說道:“許老爺果然是個聰明人,我陳福平也不愛玩虛的,隻要你這屋子裏沒搜出來東西,你這一家老小性命自是無需擔憂的。”


    “至於你兒子我可是無能為力了,這可是褚司令親自下令抓的人,能保住你這一家老小已是不易。”


    陳福平拍了拍許名山的肩膀,勸告道:“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許名山眼中隱隱閃過絕望之色,他慘白著臉說道:“陳副官放心,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不錯,不錯!”


    陳福平讚賞的拍了拍許名山的臉,隨後站直身子大聲喊道:“都他娘的給我快點,沒吃飯啊你們!”


    話音剛落,屋內頓時傳來此起彼伏的應和聲,隨後士兵們便加快了搜查的速度,動作也越發粗暴起來。


    就這麽搜了整整兩個小時,上百名士兵已經將許家小樓搜的幹幹淨淨,但最後一無所獲,陳福平隻好遺憾的收起了許老爺遞過來的銀票。


    “許老爺真是好運氣啊,看來老天爺都站在你這一邊了。”


    許名山趕緊回道:“陳副官言重了,我們一家都是十分支持褚司令的,我家小兒不過是一時走錯了路,如果可以的話,還請您高抬貴手。”


    說著便將手腕上的手表解下來恭敬送上,這已經是他身上唯一的財物了。


    陳福平示意身後之人接過,隨後便戴上軍帽示意下屬將士兵們集合起來,等到全部完事才轉過身說道:“許老爺的拳拳愛子之心真是令人動容,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令公子命運如何可不是我一個小小的副官就可以改變的。”


    陳福平看著這一屋子的女眷,嘖嘖感歎道:“趁著年輕,許老爺還是加把勁吧!”


    隨後轉身大踏步出了許家小樓,他身後的下屬也跟著喊道:“收隊!出發!”


    坐上汽車,隨行的下屬聽完底下的匯報之後小跑著走到車旁,衝著坐在後排的陳福平匯報道:“長官,這次弟兄們收獲不少,咱們還是按照老規矩辦嗎?”


    陳福平抽出懷裏的匯票遞了出去,懶洋洋問道:“比起以前如何?”


    “多了三分之一。”


    “嘖!真是有錢啊!”


    陳福平嘬了嘬牙花子,更遺憾沒有從小樓裏搜出東西了。


    現在隻能看看能不能用許家的那個寶貝兒子在敲一筆了。


    “按照老規矩辦吧,底下的弟兄們都照顧好了,上麵的孝敬也別忘了。”


    “遵命,屬下這就去辦!”


    陳福平有些懶散的擺了擺手,隨後車窗升起,汽車緩緩行駛,後麵跟著的士兵也一起跟著小跑離開。


    等到外麵聽不到動靜,有膽大的仆人出去看了一眼,見那些當兵的真的都走了之後頓時癱軟在地,有氣無力的喊道:“走了!都走了!”


    許名山提著的那口氣也就此鬆了下來,隨後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許阿嬌的母親見狀淒厲的喊了一聲,眾人紛紛上前圍了起來。


    如今許家的少爺已經被抓了進去,要是許名山再出了事,這一家子真的是沒法活了。


    看著眼前這兵荒馬亂的一幕,許阿嬌茫然的站在原地。


    張誌瑛放學後便讓拉黃包車的劉伯先將其送到許家,可惜如今許家正是遭逢劇變的時候,張誌瑛在門外站了半天也沒瞧見一個人。


    好不容易遇見一個仆人,正想問許阿嬌在不在家中,那位仆人便提著包裹匆匆離開了。


    張誌瑛又等了一會兒,見今天真的見不到人,而且天色也不早了,便也隻能回家去了。


    一連幾天,許阿嬌都沒來學校上課。


    張誌瑛心中焦急,可怎麽都打聽不到消息,還是學校的老師見張誌瑛上課一直走神,怕她耽誤學習才吐露一二。


    錢雲在下了課之後便將張誌瑛叫到了辦公室內,一臉嚴肅的衝她說道:“張誌瑛同學,很多老師都跟我反應你最近的學習狀態不對,這樣下去你還怎麽考上大學?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還想留洋的吧!”


    張誌瑛羞愧的低下了頭,不敢出聲。


    她最近狀態確實不對,因為一直擔心許阿嬌,上課的時候隻要一看見旁邊空著的位置就會恍神。


    但是她也沒想到自己這個狀態竟然已經這麽明顯了。


    張誌瑛呐呐開口:“錢老師,我以後不會了......”


    錢雲歎了口氣,語氣也變得溫柔起來:“你要是有什麽困難就說出來,老師們會盡力幫你解決的。”


    “就是,張誌瑛,你可是考大學的好苗子,可不要就這麽懈怠下去。”


    屋內休息的老師們聞言紛紛開口勸解,讓她不要有事憋著不說。


    聽到老師們的關心,張誌瑛內心更加羞愧,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便開口說道:“錢老師,我是因為許阿嬌這些自然都沒來上課,心中擔憂才上課走神的。”


    然後便一臉期待的問道:“錢老師,你知道阿嬌怎麽了嗎?她為什麽不來上課?”


    張誌瑛的話音剛落,屋內便陡然一片寂靜,半晌錢雲才神情複雜的說道:“許阿嬌沒有事,是她家裏出了些問題,具體的老師也不便多說,隻能說這些日子她不會來上課了。”


    張誌瑛聞言心中更加擔心,連忙追問,可是錢雲打定主意不讓學生們知道這些,最後張誌瑛無法,隻能回去乖乖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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