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是沒救回來。


    髒器破損,內出血,在這個時代是不治之症。


    誰都救不了他。


    張訓是在他死後才知道他的名字的。


    王天木,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名字,可他的主人如今卻已長眠地下。


    與王天木這個名字一同告知張訓的還有舉辦追悼會的日期,就在一個月後。


    在等待的這個月內,張訓寫的《l''''étranger》已在巴黎文學報上完結,這篇小說也給法蘭西文壇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但因為他華國人的身份,法蘭西文壇對他不甚歡迎,評論起這篇小說也褒貶不一,更有人大肆宣揚,說一個華國人,是不可能寫出這麽深刻的書籍的。


    還好有嘉德·讓·羅貝爾的背書,讓一切爭議都消弭於無形之中,張訓也避免了許多麻煩。


    而他加入文學俱樂部的消息一經傳出,最後那點爭議也便消失了。


    以至於那些人對張訓再多的嫉妒與不屑,最後都變成了對天才的無聲的歎息。


    這個時候,張訓才是真正的出名了。


    邀請函與信件像雪花一般往他租住的旅館飛來,就連被迫中斷的凡詩利大學都送來信件,表示願意免去他的一切費用,隻要他能繼續在凡詩利大學就讀。


    但張訓全都拒絕了。


    此時的他已經無心學業與宴會,隻想為死去的王天木找回公道。


    做好充分的準備之後,張訓直接起訴了巴黎警察局,控告他們暴力執法,鄧佑君作為代表與他一同出庭。


    小有名氣的張訓跟他背後的文學俱樂部讓巴黎警察局無法沉默,隻能出庭。


    庭上的張訓和鄧佑君慷慨激昂,同法官與警察廳據理力爭!


    他們從法蘭西正府的出爾反爾說到了如今勤工儉學留學生的困境,從對法蘭西的向往說到了遭受到的歧視與不公,更是講述了他們爭取自身權益時受到警察暴力驅趕時的無助與害怕......


    巴黎警察廳請來的律師啞口無言。


    畢竟警察的暴力執法是事實,有學生因此而亡更是事實,無從辯駁的事實......


    更何況法蘭西正府邀請華國學生赴法留學的初衷就是想影響華國青年的思想,原本因為經濟下行不再履行當初的承諾就已經流失了一大批學生,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法蘭西正府更加頭疼了。


    最後法庭宣判了留學生群體勝訴,更是判處巴黎警察局賠償死去學生王天木五百法郎的喪葬費。


    巴黎警察局也痛快的給了錢,希望借此挽回法蘭西正府在留學生群體中的形象。


    張訓等人自然也是毫不客氣的收了下來,並交給了他的同鄉。


    五百法郎,換算成銀元隻有二十塊,就這二十塊,買了一條正值大好年華的青年的命!


    這場官司看上去是張訓他們贏了,但實際上他們輸得一敗塗地。


    是!


    死去的王天木得到了賠償!


    可那些因為法蘭西正府的背信棄義,因為留法理事會的出爾反爾而最後凍斃街頭的勤工儉學生們呢?


    他們的公道,誰來給?!


    張訓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的人微言輕!


    好在這期間張訓發現【ai搜書】這個功能是隨著每月自動更新的,他的次數依舊是10次。


    雖然不能累加,但張訓也不用擔心自己會無書可用了。


    追悼會是在留法理事會會館舉辦的。


    儀式由王天木的同鄉劉成主持,一些有經驗的同學從旁輔助。


    想當年劉成幾人意氣風發,壯誌勃勃的踏上異國的土地,來到這浪漫自由的法蘭西,隻為學習這裏先進的文化和技術,將它們帶回國內,想讓自己的國家變得更好。


    如今卻隻剩下劉成一人了。


    現在的劉成早已放棄學業,等操辦完王天木的追悼會後就會帶著幾位同鄉的骨灰回到家鄉。


    用他的話說,總不好讓他們埋在異國他鄉,能夠落葉歸根,也是他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情了。


    張訓行完禮後走到劉成跟前,看到他蒼白的麵孔心中不忍,但還是壓抑住內心的悲傷,說道:“是我對他不起。”


    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一塊用布包著的東西塞到劉成手裏,愧疚道:“這些錢請你帶去給他的家人,請你告訴他們,王天木不會白死,所有人都會記住他的!他是一個勇敢的人,他是真正的勇士!”


    劉成心裏清楚,王天木的死跟張訓無關,這是意外,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


    畢竟當初舉行抗議集會的時候所有人都是自願參加的,隻是那時的他們太年輕,不明白這背後可能會付出的代價。


    可即使他們知道,他們也不會後悔,更會一往無前,隻因他們是華國人!


    華國人從來不是孬種!


    可再怎麽堅強的人,在經曆同鄉好友的接連逝去後也會承受不住。


    劉成也不過二十出頭,正是青春年華的年紀,鬢角卻已經染上了點點白霜,雙眸更滿是疲憊,裏麵盛滿了悲痛與麻木。


    他無力的笑了一下,將錢塞回張訓手裏,輕聲道:“這錢我不能要,天木不是你害死的,害死他的是巴黎警察,是陳公路這個小人,不論是誰,都絕不會是你。你們舉辦集會也是為了大家,這是好事,總要有人站出來,也總要有人流血犧牲的。”


    說著說著劉成的眼淚便忍不住流了下來,他還是沒能抑製自己內心的悲傷。


    慌亂的將臉上的淚擦淨,他強扯出一抹笑容,說道:“如果天木的死能幫大家爭取到理事會的補貼,能夠讓大家繼續學業,相信他九泉之下也會十分高興的。”


    劉成一直在笑,他不想張訓太有壓力,但誰都能看出,他的笑容下是滿滿的悲傷與死寂。


    而他笑的越燦爛,張訓的心裏就越難受。


    他緊抿著嘴唇,紅著眼將包好的錢又放到劉成懷裏,惡狠狠道:“都已經這樣了你還跟我強什麽!你身上還有多少錢,還能拿的出回家的船票錢嗎?你回去的路費怎麽辦,難不成要走著回湘省嗎?!”


    說到這裏,張訓忍不住流下淚來。


    “你跟我強什麽啊?!你是想讓我一輩子都良心不安嗎?這筆錢是大家湊出來的,也不光是我一人的,難道你也要駁了大家的心意嗎?”


    “拿著吧,拿著吧!”


    張訓將錢緊緊塞進他的手裏,哽咽道:“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了。”


    劉成捏著錢,茫然地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反應。


    可他在看到張訓真誠的雙眼之後突然崩潰了。


    劉成緊緊的攥著手裏的布包,控製不住的跪坐在地上,脊背更是壓成了滿月的弓,埋著頭無聲痛哭。


    追悼會上本就沉默的氣氛愈發沉寂,許多人都忍不住低聲啜泣。


    他們不僅為死去的王天木傷心,更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張訓沉默的跪坐在他身邊,聽著他的痛苦與後悔。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就是留在國內也是前途無量的,偏偏被我鼓動著一塊來了法蘭西,若是我當初不跟他提這事就好了,若是不提就好了!我為什麽要說,為什麽啊!”


    王天木死後的每一天劉成都不好過,他日日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跟王天木說留學的事情,若是不說,是不是王天木就不會死,若是當初沒來法蘭西,大家是不是都會好好的?


    可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而死去的人也不會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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