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皆靜中,雲渠抬手握住祝母氣得發抖的手,抬眸開口:“滿堂才女在座,臣女不敢妄自尊大,但若殿下有意,臣女或可彈奏一曲,請殿下指教。”


    這番話得體而有禮,還捧了一把所有姑娘們,叫後者中多數人不自覺偏向了她一分。


    也更對祝念安此舉看不上。


    都是深宅大院出來的,再單純也知道她是想踩著雲渠博名了。


    畢竟雲渠琴藝堪憂,當眾出醜,誠然會有人詬病祝念安咄咄逼人之舉,但由此也勢必可成全她琴藝絕佳之名。


    雲渠自也明白。


    太子妃遴選迫在眉睫,祝念安沒有太多時間準備了。


    若太子妃之位落在旁的姑娘身上,她就徹底成了笑話。


    所以她揚善名造勢,方才還想以太子刺激她,一計不成後,縱然明知此舉會叫人詬病,她也不得不做了。


    而聽到雲渠應下,她眼中的確閃過一抹喜色,隨後又添了幾分歉疚。


    太子亦挑眉開口:“祝大姑娘請吧。”


    他側身讓開路,悠悠坐去皇後下側。


    其餘幾位皇子也隨之落座。


    不過此時,四皇子斟酌開口:“祝大姑娘不通琴藝人盡皆知,祝二姑娘以己之長較她之短,是否有失風度?”


    “不通琴藝?”二皇子愣了一下,接著看向祝念安的眼神便帶了三分鄙夷。


    三皇子自不會放過這機會,也跟著起哄,明裏暗裏內涵太子。


    太子麵色不變,隻是眼神定定看向雲渠,打定了主意要叫她出醜,好堵正元帝的嘴。


    祝念安臉色雖白了一瞬,但什麽也沒有說。


    過了今日,贏的隻會是她,屆時誰理其間內情如何。


    雲渠給了祝母一個安心的眼神,隨後起身往中央走去。


    祝念安正緩緩回座,與她擦肩而過間,盈盈雙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又滿含歉意,與雲渠目光相交的一刻,她迅速移開眼神。


    雲渠麵色淡然地走去中央坐下,這裏還擺著祝念安方才用的琴。


    她抬手撥弄了兩下琴弦試音,起手間的熟稔叫不少人眼神凝了一瞬,心下竟緩緩升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期待來。


    雲渠並未再關注周圍,從坐在這裏的那一刻起,她便卸下心防,閉目融入了即將彈奏的曲風中。


    在眾人或不忍或同情或看好戲的目光中,她再度輕撫琴弦,一陣如山間清泉般的琴音流淌而出,清悅於耳,叫在座眾人竟有種耳目一新之感。


    一片讚許而驚歎的目光中,祝念安震驚而不可置信的表情十分醒目。


    雲渠則一邊手下不停,一邊緩緩睜開雙眼,整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似乎要將眾人帶入此方世界。


    清洌琴音響於耳側,仿佛令人看到寒雪凜冽時分,遠山間為民奔走邊疆的軍隊,他們抵著風雪前進,不畏前方艱險,不畏山路崎嶇。


    此時琴音一轉,倏而變得鏗鏘有力。


    一瞬之間,遙遠而驚險的戰場浮現在眼前,金戈鐵馬,血雨腥風。


    琴音時而低沉如訴,時而高亢激昂,既訴說著為戰友身死的悲痛難當,又似乎叫人看到因此奮發向前,勇猛難擋的鐵血男兒。


    終於,琴音漸緩,好似低吟淺唱,為戰死沙場的老友悲歌如訴,又有王師北定,祭告舊友的泣不成聲。


    君埋泉下,終知敵軍斬盡,山河得安。


    我在人間,任風雪落滿頭,誓死守邊疆。


    最後一道琴音落下,滿堂眾人似如夢方醒,卻寂靜無聲。


    片刻後,三皇子掌聲如雷,紅著眼眶開口:“都道琴音出塵、不染凡俗為佳,可祝姑娘一曲琴音入世,我卻覺比之任何仙樂都更勝一籌。”


    他與外家感情極好,外祖常勝駐守邊疆數年,他是感觸最深之人。


    隨著他開口,在座瞬間滿堂彩,對雲渠一曲讚歎不絕,尤其武將家的女眷,有些已經在悄悄擦眼淚了。


    二皇子也指著雲渠,不可置信地看向四皇子:“這叫不通琴藝?老四,你是聾還是傻?”


    四皇子:“……”


    他哪知道!


    雲渠起身,對滿眼欣賞的皇後屈膝一禮:“將士不屈,無論寒冬風雪亦或敵軍列陣,始終不曾退縮半步,護我家國無恙,臣女私以為,他們才是真正的淩寒獨開、傲骨在身,以梅喻之,更彰我大胤將士氣節。”


    “說得好!”皇後滿眼讚賞,頭一回在人前如此盛讚一人,“祝姑娘琴音作金石聲,餘音繞梁,枉本宮空留人世四十載,竟頭一回聽此天籟之音!”


    二公主看向雲渠的目光也奇異而讚歎,隨後便對皇後開口:“母後,依兒臣之見,祝大姑娘當得今日魁首!”


    “自該如此!”


    聽到皇後的話,在座姑娘們皆是意料之內的遺憾。


    她們技不如人,也甘拜下風。


    而雲渠卻再度屈膝:“臣女彈奏一曲,隻因得太子殿下指教,不敢擔魁首之名。”


    聞言,眾人若有若無的眼神飄向太子。


    太子本沉浸在雲渠如此高超琴藝中的震驚,也被這一道聲音驚得回了神。


    他臉上有些掛不住,在各方視線下,隻能忍氣開口:“祝姑娘琴音過人,本宮欽佩不已。”


    “多謝殿下。”


    雲渠屈膝一禮,隨後便回了座位。


    祝母與祝歸荑詫異又高興。


    而祝念安卻麵如金紙,臉上毫無血色,指尖緊緊嵌入肉中,隱約可聞血腥味。


    迎著四麵八方刺來的或不屑或輕諷的眼神,她如坐針氈,又仿佛已經聽不到外界聲音。


    今日之後,她徹底成了笑柄。


    雲渠帶來的影響還未消失,一時竟沒有姑娘上去繼續展示才藝,都在討論方才她的琴曲,間或夾雜著讚歎聲,眾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可以說她先前行善舉,被百姓傳揚滿京,都沒有今日給眾人的印象來得深厚。


    自然,親眼所見後,無論是因她琴音對她人品信任的人,還是因她琴藝不俗而選擇性忽視她從前一些不好名聲的人,此後都會為她博得的讚譽添磚加瓦。


    太子那點小動作,對雲渠帶來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


    他此舉是為叫雲渠無緣太子妃之位,可在後者得皇後親定魁首後,卻毫不猶豫拒絕。


    這叫太子的臉疼了一回又一回。


    他以為雲渠會死纏爛打如何後悔,現實卻是後者不屑一顧,從未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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