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定中心不是說話的地方。


    陳愛華帶著陳小秋和陳國棟找到一家茶樓。


    茶樓年輕的服務員上去攔住陳國棟,她眼神鄙夷的看著穿得灰撲撲的陳國棟說:“這裏不讓帶寵物。”


    陳國棟抬起頭,茫然小心的賠禮。


    “我這狗很聽話的。”


    服務員伸手一指:“聽話也不行,這是茶樓,還有其他客人要來呢。”


    “你把狗拴門口馬路邊的樹下。”


    陳國棟猶豫著,沒有動。


    狗是陳玉豪的寶貝,陳玉豪的脾氣,要是知道他把狗拴路邊樹上,回去又是一通大吵大鬧。陳玉豪養這狗比養什麽都金貴,蒲幺美愛屋及烏,對這狗又是喂雞胸肉又是吃狗糧。


    比對陳國棟還好幾分。


    背鍋人在家裏,陳國棟的地位其實還不如這隻薩摩耶。


    一次陳國棟喝了二兩酒,薩摩耶跳上桌吃了陳國棟的鹵豬頭肉。


    陳國棟氣狠了,用筷子抽了兩下狗,狗翻臉衝著陳國棟呲牙,要咬陳國棟。陳玉豪和蒲幺美聽見動靜出來,陳玉豪居然黑著臉訓陳國棟。


    他說:“爸,你怎麽打狗?”


    “他吃我的肉勒!”


    陳玉豪聽了冷笑:“你那鹵豬頭肉還沒狗糧貴,吃了就吃了唄。”


    “我還沒說不能吃呢,別把狗吃壞了……”


    一字一句,戳心戳肺。


    陳國棟隻覺眼前一黑,心口發麻。


    天旋地轉間,他渾身的力氣被抽幹。像是一條瀕死在岸邊的翻白的魚,鱗甲被人活生生剝開,血肉模糊,鮮血直流。


    從小到大,陳玉豪看慣了蒲幺美辱罵踐踏陳國棟。


    這個父親在兒子陳玉豪眼裏,是廢物,是最沒出息的窩囊廢。


    這個父親還沒有一隻薩摩耶重要。


    蒲幺美都看不下去,冷著臉喝斥了陳玉豪兩句:“怎麽和你爸說話的!”


    “出去。”


    轉身蒲幺美又說陳國棟:“你有點眼色,那狗是玉豪的寶貝。”


    “是你能打的嗎?”


    陳國棟正在犯難,陳小秋拿出手機掃櫃台上的付款碼:“整包茶樓可以帶狗嗎?”


    服務員聞言一怔:“可、可以。”


    整包茶樓一天都幾千,當然可以帶狗。


    陳小秋給了錢,服務員臉上剛才對陳國棟的鄙夷變成賠禮道歉,眼裏堆滿笑意:“大爺,現在你可以帶狗進去了。”


    “今天你包場,遛狗都沒事。”


    陳國棟抬起頭,看見陳小秋。


    陳小秋在陳家了兩年,就和陳國棟在陳家朝夕相處了兩年。每天天不亮陳國棟要起來去麵館,是陳小秋日複一日和他走過去菜市場的那一段路。


    晚上收攤,也是陳小秋和陳國棟一起星夜回家。


    陳國棟怎麽會認不得陳小秋。


    就算陳小秋再變,女兒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他總是揮之不去。


    因為,那雙眼睛以前也曾淚汪汪的看著他,喊過他:爸爸。


    陳國棟想著想著,鼻子酸得厲害。


    他忙垂下頭,把薩摩耶拴在院子裏的樹下。


    走上二樓雅間,落座後,陳愛華找了個借口說菜市場還有事,就先走了。


    陳愛華一走,雅間裏隻剩陳國棟和陳小秋麵對麵坐著。


    陳國棟垂著頭,竟然不敢去看陳小秋的臉。


    他剛剛在樓下看見了陳小秋簡單包紮了一下的脖子,他知道那一定是蒲幺美傷的。


    服務員敲門進來,拿著茶單讓陳國棟點茶。


    陳國棟下意識的捏著衣角:“白開水就行。”


    剛才陳小秋包茶樓花了幾千,陳國棟為陳小秋心疼。


    這些錢,是這孩子這些年在外麵不知道是怎麽辛苦掙來的。


    不該這樣亂花的。


    服務員聽見白開水,有些尷尬的笑,目光又望向陳小秋。


    陳小秋說:“鐵觀音吧。”


    陳小秋還記得以前在菜市場的時候,賣豬肉的張叔叔總是一個保溫杯裏泡鐵觀音。一邊喝一邊砸吧嘴和陳國棟炫耀:這是極品鐵觀音,一罐好幾千。


    老陳,嚐嚐?


    陳國棟倒了一小杯,像抿酒一樣嚐,也砸吧嘴說:怎麽感覺和我小賣部買的十元一袋的綠茶一樣?


    張叔叔氣壞了,說陳國棟是山豬吃不來細糠。


    陳國棟臉上一下子掛不住,回家和蒲幺美說要去稱點好茶葉,就要那個極品鐵觀音,他一輩子不圖吃穿的老實人,就圖點麵子。


    蒲幺美卻一口唾沫淬陳國棟臉上,她說:麵子?你個窩囊廢要什麽麵子?


    還極品鐵觀音……


    往事湧上心頭,陳小秋回神,看著對麵紅了眼睛的陳國棟,心裏卻莫名平靜。


    她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隻是看陳國棟滿頭白發,鬢邊如雪,略佝僂的腰背……陳小秋覺得熟悉又陌生。


    茶上來了,熱氣氤氳的擺在陳國棟麵前。


    陳小秋把茶杯往陳國棟麵前推,終究還是她先開口:“這些年,還好嗎?”


    陳國棟垂著頭,聽著陳小秋熟悉的聲音,心頭猛地一痛。


    二女兒還是關心他的。


    陳國棟看著氤氳的水汽。


    老淚縱橫。


    “你回來幹什麽?”


    “你回來幹什麽啊……”


    嚎了兩句,陳國棟止不住情緒,對著陳小秋吼:“你一回來,家都被你攪亂了。”


    “你媽氣病了在醫院,你姐也愁眉苦臉的。你弟玉豪,要不是你姐死活攔著,他怕是拿刀來砍你!”


    陳國棟一邊說一邊胡亂的擦掉眼角的濕潤。


    “你走吧。”


    陳國棟拉開舊夾克外套,從貼身的包裏摸出一疊錢,零零整整的厚厚一疊。


    陳國棟推到陳小秋麵前:“小秋,爸沒出息,沒法幫你什麽,這些錢你拿著快走。到外麵去討生活,別回春城。”


    “別惹你媽。”


    陳小秋看著陳國棟的眼淚,他推過來的錢,還有皺巴巴的。


    依蒲幺美的性格,陳國棟沒有經濟權,這些錢應該和以前在陳家巷裏的那幾年,陳國棟偷偷給陳小秋的錢一樣,是從陳國棟從牙縫裏摳出來的錢。


    陳小秋再平靜的心也有了漣漪。


    對於陳國棟,她的情感是複雜的。


    蒲幺美總說陳國棟對陳小秋那麽好?


    結果卻養了陳小秋這個白眼狼。


    陳小秋卻一直覺得,如果當初陳國棟但凡強硬一點,有個父親和丈夫的樣子,他怎麽能眼睜睜看著蒲幺美那樣對她?


    她是蒲幺美的女兒,也是陳國棟的女兒。


    陳國棟這個父親,大多數時候做的是一個冷眼旁觀,無可奈何的樣子。


    冷眼旁觀,無可奈何,就沒有錯了嗎?


    陳小秋最怕看的就是陳國棟這一副樣子,無可奈何、小心怯弱。


    “爸,我不會走。”


    “至於蒲幺美,你應該回去勸勸她。”


    陳國棟不解:“勸她什麽,接受你嗎?她是不會聽的。”


    陳小秋站起來,嘲諷的笑了。


    接受?


    接受什麽。


    她早就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接受了。


    陳小秋拎起包,俯視陳國棟,眸光有多年沉澱下冷然。


    “你該回去勸勸蒲幺美,去蒲家村當著全村的人麵,在外公墳前下跪認錯,懺悔她的罪過。”


    “或許,我還可以放她一條活路。”


    “否則,我一定會親手毀了她現在擁有的一切,包括她!”


    陳小秋走了。


    順著路又走回鑒定中心,把前幾天和蒲幺美打架時拔下一把帶著毛囊的頭發遞過去。


    “和剛才那份一起。”


    機構習以為常,收了頭發敲著電腦劈裏啪啦的打字。


    “普通還是加急?”


    “加急要雙倍……”


    陳小秋不需要考慮:“加急。”


    出了鑒定機構,天色漸暗。


    陳小秋心裏想著鑒定結果,從小到大,她一直覺得她不是蒲幺美親生的。


    如果是,為什麽蒲幺美對陳玉然那麽好?


    對陳玉豪那麽好?


    唯獨對她……


    陳小秋甚至覺得,當初一定是哪個環節抱錯了。


    那天和蒲幺美廝打,她下意識就扯了一把蒲幺美的頭發。


    她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蒲幺美和陳國棟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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