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家村離城裏不算遠但也不算近,坐客車大概一個小時才到。


    好在廟會是下午,陳國棟說的早點回去,陳小秋看了從蒲家村回城的客車,時間最合適的是下午四點那趟。


    路上卓航沒有和陳小秋說話,陳小秋也一直沉默著看路邊的風景。


    自從一年前卓航和陳小秋在操場吵架後,兩個人再也沒有說過話。


    偶爾在學校碰到也都是目不斜視,連招呼都不打。


    今天猛地坐在一起,兩人都有些尷尬的感覺。


    一路沉默著回到蒲家村,卓航帶著小秋到文婆婆家。


    文婆婆正在收拾整豬頭,這是做貢品用的,敬菩薩的東西,老人很仔細的夾毛清理幹淨,擺在大盤子裏。


    “文婆婆。”


    陳小秋很久沒有看見文婆婆了,看見她就想起外公蒲立德。


    村裏文婆婆和蒲立德關係最近,互相往來,經常一起坐在村裏的曬壩子裏說會兒話,文婆婆也一直對小秋很好很好,當自家孫女一樣看待。


    文婆婆回頭見著是小秋來了,滿臉高興:“小秋。”


    “快,來坐會兒。”


    文婆婆見陳小秋臉上長了一點肉,長高了一些,臉色看著也好了一點。隻是滿臉都是冷風吹皺起皮的樣子,一點也沒有水靈的感覺。


    連在農村的卓航都比陳小秋看著要白嫩些。


    文婆婆又有些心疼,“怎麽臉弄成這樣?”


    陳小秋搖搖頭,準備說沒什麽關係,話還沒說出口,外麵走進院子的張望掃了陳小秋一眼,呦嗬了一聲。


    他盯著陳小秋說:“稀客。”


    聲音滿是嘲諷的意思。


    今天過節,張望本來沒打算來文婆婆家,但他偶然聽村裏的孩子說文婆婆讓卓航去城裏喊陳小秋了。


    鬼使神差的張望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從家後麵的地窖裏摸了兩斤紅薯提著到文婆婆家。


    張望對文婆婆說:“文婆婆,我媽說這個紅薯是西瓜紅薯,又麵又甜給你送點。”


    這話不是張望胡謅的,之前張望的媽確實說過這話,還讓張望提來。


    但那時候張望嫌麻煩懶得跑,直接回他媽說的是要送你送,反正我沒空。別啥事都使喚我,我是你生的兒子,又不是傭人。


    張望媽氣得夠嗆,抄著掃把追著張望打了幾條街。


    邊打還邊罵罵咧咧說:“兔崽子,老娘讓你跑個腿,腿還沒跑,話先說了一籮筐!”


    張望跟個竄天猴一樣,上下亂竄著逃了。


    今天,他拎著紅薯來的路上心裏一直在罵自己。


    呸,賤皮子!


    罵完他還是走到了文婆婆家,他本來隻是想瞅一眼陳小秋現在過得怎麽樣了。張望自我安慰說,小時候在魚塘裏那回要不是小秋,沒準我就陷下去成短命鬼了。


    當初說了欠她一條命,現在就當是還債了。


    可一走進屋裏,看見陳小秋還是那麽可憐弱勢的站在那裏,張望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竄起一股無名火。


    咋就叫一個蒲幺美整成這樣?


    張望氣啊,咬牙切齒的扔下紅薯。


    紅薯落地砰的一聲,塑料袋子都破了,幾根長條帶著泥巴的長條紅薯滾出來,滾到卓航和陳小秋的腳下。


    陳小秋知道張望是生她的氣,自從陳小秋回了陳家就很少回蒲家村,甚至後麵七月半燒紙都沒有回來給蒲立德燒。


    陳小秋自己也不好意思,她不是不想回來,而是蒲幺美不準。


    但張望這個脾氣發得有點大。


    卓航上前拽張望,瞪著眼睛說:“你發什麽神經。”


    “人家難得回村一趟,又沒去你家,這是文婆婆家。”


    張望甩開卓航的手,“切。”


    “誰稀罕。”


    卓航氣不過張望這樣對陳小秋發脾氣,雖然卓航和陳小秋本身也有隔閡,但陳小秋怎麽也輪不到張望來陰陽怪氣。


    卓航衝著張望罵:“神經病!”


    張望不甘示弱,梗著脖子說:“你才是!”


    小孩子們鬧來鬧去的,文婆婆不管她們,笑著拉開鬥雞眼似的卓航和張望。


    “好了好了,都是來文婆婆家玩的,別吵吵鬧鬧的。”


    “今天元宵還要敬菩薩,要是驚了菩薩就不好了。”


    陳小秋也上來拉開卓航和張望:“你們要吵,就衝著我吵,不就是說我沒良心不回村嗎。”


    “是,就是我沒良心。”


    卓航和張望都是一怔,看著冷聲說狠話的陳小秋呆了。


    陳小秋冷笑著看兩人:“還有呢?”


    “還有什麽想罵的?”


    陳小秋從小到大都是溫吞性子,蒲立德又家教很嚴,把陳小秋教得溫順乖巧,平時和人說話陳小秋都是小聲客氣。


    就算被人欺負都不會還嘴那種。


    滿村都找不出一個比陳小秋還包子性格的妹崽。


    但剛剛陳小秋說話的語氣態度,樣子簡直是變了個人。


    文婆婆剛才進屋了,沒聽見陳小秋的話,等她從屋裏拿著貝殼油出來的時候,卓航和張望已經各自坐在板凳上了,文婆婆讓陳小秋趕緊擦擦臉。


    “臉上皸裂的地方,得趕在春天前擦好,你拿回去,每天晚上睡覺前用溫熱水洗完臉,然後厚厚的抹貝殼油。”


    “抹上一個星期應該就能好些。”


    貝殼油有淡淡的香氣,很好聞的味道。


    陳小秋伸手接過貝殼油,文婆婆看見陳小秋滿是凍瘡疤的手又心疼上了:“這手又是怎麽弄的?”


    “妹崽,你大冷天天天在外麵幹什麽了?”


    張望目光落在陳小秋滿是凍瘡的手,恨恨道:“她天天在高速路橋下賣水果。”


    “不凍臉不凍手才怪。”


    文婆婆眼睛微微眯起,看陳小秋的眼神更多了心疼,“你媽喊你天天去高速橋下擺攤?”


    陳小秋嗯了一聲,對著牆上掛的小鏡子擦臉。


    “賣禮品箱。”


    文婆婆想了想問:“那陳玉然呢?”


    “陳玉豪呢?”


    陳小秋自嘲一笑,“他們也去。”


    有些話陳小秋從來沒有和人說過,在菜市場裏每天都有人故意攔著陳小秋問:“小秋,你來麵館幫忙,去橋下擺攤,你姐你弟咋沒來呢?”


    那些人就等著陳小秋說蒲幺美不好,說陳家不好。


    陳小秋雖然性子溫吞,但又不傻。


    她比蒲幺美更不想讓別人看自己的笑話,所以陳小秋都當那些人是空氣,理都不理徑直走開。


    蒲幺美總說陳小秋在外麵如何如何說陳家人的壞話,卻不知道陳小秋根本不屑於在菜市場那些麵前說家裏長短。


    這是蒲立德教出來的陳小秋,做人要有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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