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百年老參熬出的濃濃的參湯,灌下去後,容老爺的臉色果然紅潤了些。這讓容玉致眼裏有喜悅,容老爺卻抬起一支手:“老三,有些話,我要交代你!”


    這一句讓容玉致如墮冰窖,這是要交代遺言了?想著方才在莊上時候,容玉致撲跪在容老爺床前:“爹爹,我要爹爹,你不能,”不能死。容老爺勉強對容玉致笑了笑,就看著容畦:“你妹妹年幼無知受人蒙蔽之時,做了些錯事。等我走後,隻求你記好不記歹。”


    “叔叔,我會的!”容畦跪在床前,眼裏也流出淚,容老爺又看向嫣然,眼裏全是希冀。嫣然心裏一陣酸澀,對容老爺道:“叔叔,女子從夫。”


    從夫,就是夫家人,容老爺想露出一個笑容,可這時連做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了。容四爺夫妻也已趕來,瞧見容老爺這樣,容四爺眼角已經濕潤。容老爺喉嚨裏又發出呼哧聲,接著就對容四爺道:“功名要緊,我的喪事辦完之後,速速上京。速速上京!”


    容四爺跪在地上:“叔叔對侄兒恩重如山,侄兒尚未補報一二,為叔叔守孝三年,才是……”容老爺伸手指著容四爺:“糊塗話,你得了功名,我才安慰,那些虛名,要它做什麽?”


    容四爺哭的更為傷心,容老爺瞧向容畦:“這話,你一定要幫我說出去,是我的遺命而非是老四忘恩。”容畦應是,屋外開始傳來哭聲,那是容老爺後院的鶯鶯燕燕,嫣然下令不許她們進來,免得麻煩。她們一個個擔心容老爺去世後的日子怎麽過,隻有跑來外麵哭泣。


    “那些姨娘也好,通房也罷,有幾個還年輕,不到二十呢,就讓她們收拾了自己房裏的東西,再一人給一百兩銀子,讓她們出嫁。至於有那想……”容老爺說到這停住,接著臉上有自嘲神色:“她們想來也不會,都大好年華,何必要為我這個老頭子守節?若有肯守節的,也別難為她們。”


    見容畦點頭,容老爺閉上眼,好歇一會兒。容玉致見容老爺閉眼,嚇的死死握住容老爺的手:“爹爹,爹爹!”


    “我走以後,你就不是孩子了,以後的路,要你自己好好走!”容老爺的話讓容玉致如萬箭穿心,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這一生,賺過許多銀子,有過許多女子,總覺得自己該死於酒色之中,怎麽都沒想到會這樣死去。不過,因為救林大人死去,自己去後,林大人會待自己的女兒好。還有她,容老爺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這樣的話,即便林大人知道真相,也不會難為她了,更不會為難容家。


    世間哪有比救命之恩更大的恩情?更何況這還是眾目睽睽,傳遍天下的救命之恩?容老爺覺得身上的疼痛越來越小,寒冷也離的越來越遠。有暖融融的感覺漫遍全身,我這一生,也可以稱得上無悔。容老爺模模糊糊的想,唇角有笑容浮現。


    得到消息的容大爺和裘氏急急前來,跨進屋的第一眼就看見容老爺唇邊笑容,接著是哭聲響起。屋裏的西洋鍾當當當打了幾下,此刻,正是交申時的時候。


    哭聲漸漸從屋裏傳遍整個容家宅子,有管家已經換上素色衣服,有仆人開始茫然,這去的太快,喪事要怎麽辦?嫣然夫妻對著容老爺的屍身哭了一會兒,就有管家前來請問喪事要怎麽辦了?嫣然命人給容老爺重新換上衣衫裝裹,讓人把容玉致扶起來,容玉致呆呆地坐在那裏,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裘氏意思意思哭兩聲,就起身對容玉致道:“大妹妹,三叔夫妻都是好人,你以後的日子……”


    “大嫂可真是會討好人,這才剛斷了氣,就在這討好新當家!”這樣陰陽怪氣的,除了周氏還有誰?裘氏的眉頭已經皺起,周氏穿了一聲素衣走進來,見容老爺的屍身在床上躺著,就用帕子蘸蘸眼角哭起來:“叔叔,您怎麽不等等二爺,免得……”


    話沒說完周氏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周氏的眼睛睜大,看著麵前跳起來打自己一巴掌的容玉致。容玉致已經指著周氏的鼻子:“給我滾,給我滾出這裏,這裏不許你來。連她帶的人,一個都不許來!”


    “大妹妹,你這是?”裘氏在短暫的驚訝後急忙上前抱住容玉致,連聲問她。


    “她不是好人,不是好人。”容玉致隻曉得重複這麽一句,臉上滿臉都是淚。周氏見眾人都隻瞧著容玉致不來安慰自己,心裏罵了容玉致幾聲,這才假惺惺地對容玉致道:“我曉得,大妹妹,你這是急怒攻心,要我說,我……”


    啪,周氏麵上又挨了一巴掌,這回打的是左臉,兩邊臉上各一個五指印,十分對稱。


    “你,大妹妹,你是瘋了嗎?”周氏再裝不出,對容玉致怒道。嫣然已經走過來:“二嫂,既然大妹妹不想見你,你就先回去,等到過兩日,開喪破土,再請你來!”


    “好,好,我不是好人,你們要趕我走?容玉致,我告訴你,你以後才曉得誰是好人。我啊,就等著三年以後,你的嫁妝被你的好三哥好三嫂奪走,你隨隨便便嫁一個人。那時你別哭著求上門來尋我做主。”周氏惱羞成怒,放下狠話就轉身離去。


    容玉致看著周氏離去,身子晃了晃才跪在地上,伏地大哭起來。這哭聲裏,滿含著悔恨和傷心,嫣然和裘氏對看一眼,什麽都沒說。


    嫣然走出去,交代管家娘子們,該去采買東西,此時已近年根,買的東西本是備著過年的,現在一樣都用不上了。要開箱子尋白綢白布,一家子上下大小要做麻衣要戴孝。容老爺雖隻是容畦族叔,也沒寫明過繼,但已形成事實上的收養,容畦為他披麻戴孝,守孝三年是人之常情。


    容家人手多,不到一個時辰,容老爺已經裝裹好,暫時停在臥室,棺材的板子已經買來,等棺材做好,就把容老爺入棺。辦喪事總不能過了年,也隻有停上幾日,搶在年前出喪。


    “三奶奶,林大人來了,說要為老爺寫神主牌!”秋蘭進來稟報,三品官員為一個富商寫神主牌,這是用銀子買都難買到的榮耀。可此刻嫣然隻點了點頭,並沒說話。


    秋蘭當然曉得嫣然這是為什麽,但還是道:“三爺說,雖不用給銀子,可也要送份禮。”嫣然點頭,示意自己知道,又讓秋蘭拿出東西給林大人送出去。


    “奶奶,這樣的榮耀,也算得上頭一份。林大人可是兩榜進士,點過翰林的人。”雖然主家有喪,下人們麵上該有哀傷神色的,可秋蘭還是未免帶上些興奮說話。


    “這樣的榮耀,要用命換。你沒見大小姐哭成什麽樣子,說句隻有你我才能說的話,若有一日,你三爺也遇到這樣的事,我不願他拿命來換這樣的榮耀。”秋蘭小小地啊了一聲,嫣然搖頭:“罷了,說這些做什麽,把東西送出去吧。還有大小姐那裏,也該送點湯水過去,還有五日呢,怎麽熬?”


    “奶奶,您就別說大小姐了,就您也一天水米沒打牙了!”秋蘭這一提醒,嫣然才覺得腹中饑餓,喉嚨幹澀,接了秋蘭遞過的一碗湯一口喝幹,就把碗推一邊:“今晚還要守靈,事情還多,明日一早,要派人去報喪。”


    “奶奶,我瞧著,您遇事井井有條,一定會辦好的。”嫣然曉得秋蘭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隻勉強一笑,今晚容畦要在外守靈,明日連自己兒子都要出去,接連幾日,都隻能偷空打個盹。


    見林大人在神主牌上落下最後一筆,容畦忙把禮物送上:“大人如此高義,在下銘感在心!”林大人進了城,並沒回自己家,而是去尋了知府,說了此事來龍去脈,要知府抓緊搜查蘇姑姑和玫莊。當然能瞞的就瞞,隻說蘇姑姑兩人已經謀劃良久,想法混進自己府裏,至於她們胡言亂語的話,林大人並沒說出。


    知府品級比林大人低些,自然隻能安慰,不能嘲笑。林大人從知府衙門出來,半路上聽的容老爺咽了氣,轎子調頭也就往容家趕來。一來吊唁二來寫神主牌,此刻聽的容畦這話林大人就歎氣:“受令叔如此大恩,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容畦又和林大人寒暄幾句,見林大人滿臉疲憊,也就請林大人先回府歇息。林大人轎前打了轉運使衙門的燈籠,也不怕犯夜,轎子一路進了轉運使衙門。


    和容家的忙亂比起來,轉運使衙門安靜多了。林大人下了轎,進了上房,林夫人就迎上來:“老爺回來了,聽到容老爺去世,實在是……”


    “人啊,總是旦夕禍福的。以後多照看容家一二,也算感了容老爺的情了!”林大人回到家裏才覺得十分疲憊,順口就是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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