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些的時候,虞燭明又去了一趟王府,從外祖父那兒得了些年糕,她很少在首輔府的廚房開小灶,就拿過來定北王府了。


    江雲浦領著她四處走,這回是真的要她選擇想住的院子。


    虞燭明笑他:“你這兒這麽大,又少人氣,可別是有什麽鬼怪。”


    江雲浦回頭望著她,“哦?要是霽光被嚇到了,晚上不要跑來我房間哦。”


    什麽話!虞燭明作勢要打他。


    虞燭明最後選的是與江雲浦相鄰的院落,說是看著大,住得肯定舒坦。


    江雲浦卻毫不留情地揭穿:“霽光其實是怕晚上遇鬼吧。”


    “才不是!”


    隻是嫁過江雲浦,虞淮又要自己待在臻棲堂了,也不知虞成懷會不會為難他。


    距離婚期不過月餘,宮中已經送來婚服的樣衣試穿。


    兩人幾月的相處雖不過逢場作戲,卻也因實實在在的相處,有了些真情實感。江雲浦裝作瞎子,虞燭明扶著他進寢房更衣。


    隻是,兩人共處一室……若他還是瞎子好說,可他現在能看見啊!


    江雲浦看出她的窘迫,笑著說:“我背過身就是了,霽光原來臉皮這麽薄。”


    說著,他真的轉過身去,布條沒有摘,頭也沒轉過來。


    虞燭明這才鬆了口氣,但是這婚服……她後悔今日沒喊著相元一起出來了,婚服向來繁瑣,用在江雲浦與她身上的服飾,因著兩人的身份,隻多不減。


    她肢體不太靈活,又羸弱得很,幾層服飾穿上,最外的一層就係不上背後的帶子。


    虞燭明可是漲紅了臉,才輕輕地喊:“殿……殿下,能否幫霽光一個忙?”


    江雲浦取下眼前的布條,那人嬌豔的身影就跌入他眼中。隻見那姑娘身著嫁衣,鮮豔的紅為她蒼白的容顏點上龍睛,整個人顯得活力十足,不似從前那般病怏怏的。


    “怎麽了?”


    虞燭明背過身指著那處綁帶,“這裏,我自己係不上。”


    江雲浦上前,從她手中接過綁帶,有些老繭的指腹輕觸虞燭明的手背,她如觸電般收回手。


    那雙手雖不溫熱,卻足夠溫暖。那些老繭,想來都是年少時出征留下的吧?


    此時兩人的距離極近,這些天雖然總呆在一起,但其實這樣親密的接觸是沒有的。


    虞燭明身上依舊是淡淡的桂花香,這次她也聞見了江雲浦身上的味道。是一種藥草味,夾雜著些許清新——那是薄荷的味道。與桂花香一同送入鼻中,令人有心曠神怡之感。


    其實係上綁帶的時間並不久,江雲浦卻站在她身後,沒有鬆手的意思。


    虞燭明試探地問:“靄雲?”


    江雲浦取來紅蓋頭,為她蓋上。


    “我們來走一趟流程吧。”


    “你還沒換衣服!”虞燭明撩開蓋頭,頗有怨氣。


    江雲浦便不再逗她,引著她坐到床上,而後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因著是婚服,連褻衣也是與平時不同的,所以需要脫精光了才能試穿。虞燭明沒有特意去看江雲浦,但從蓋頭縫隙裏無意瞥見,隻道是好……好精壯的肌肉!


    這哪有半點幾個月前初見那副頹廢的模樣?


    虞燭明不禁想,江雲浦的氣質究竟是何時,為何而發生改變的,還是說,他一開始就是假裝弱勢。


    陽光洋洋灑灑地遍撒大地,寢房內也分得半勺明媚。


    江雲浦並沒有需要虞燭明幫忙的地方,很快就換好了婚服,行至她麵前。


    虞燭明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走到與他人步入婚姻的時刻。她這二十年的人生,享受過萬眾矚目,眾星捧月,也曾跌落泥濘,苟且偷生安於一隅,本以為之後的人生也會平平淡淡,卻又被一紙聖意,卷進京城這場亂局。


    而現在,這個承載了她昔日的竹馬,今日的敵人,明日的親人三重身份的男子就站在她麵前,令她恍然。


    江雲浦掀起她的蓋頭,溫聲問:“霽光可願嫁我為妻?”


    男子身姿卓約,一頭青絲僅用一根簪子固定,還有些許碎發散落,分明是一副文臣模樣,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少將軍。


    虞燭明與他的眸對上,“願與君同生死,共甘苦。”


    雖是走個過場,兩人卻都說得無比鄭重。


    於是兩人相對著笑了,此時的笑大約都是出自真心的。


    她給江雲浦的眼蒙上布條,兩人交握手出了門,由宮裏的人記錄每處尺寸。到了記錄虞燭明三圍時,嬤嬤與一旁的宮女說:“這裏要記小一些,到時候擠出身材來才好看。”


    虞燭明柳眉輕蹙,她尋思著新娘子也不需要凹出身材來吧?究竟別人來是她婚禮上觀禮,還是為了給別人看她?她道:“不需要,正常記錄即可。”


    宮女看了嬤嬤一眼,嬤嬤又看向江雲浦的方向。


    “嬤嬤請聽王妃的指示,這王府內務,歸她管。”


    這是變相肯定了虞燭明的家庭地位了,宮裏出身的嬤嬤與宮女都會看眼色,這會兒就不再有疑慮了。


    被宮裏的人擺弄完了虞燭明才說話:“陛下到底有什麽奇怪癖好?竟叫女子勒緊胸部。”


    江雲浦與她並肩走著,宮裏來的人已經走了,他就不需要假裝眼瞎,將布條解開。一邊解一邊說:“是啊,他很變態的,你可別跟他有這麽多接觸。”


    他說的自然是剛回京城時,虞燭明與魏帝用計放出明巡的事。


    四下無人,江雲浦又確實沒與她動過怒,虞燭明膽子也就大了些,給江雲浦解釋說:“當時是權宜左右,他出麵最為合適,我就這麽提議了。何況明巡不是別人,是他的至交,魏帝有何理由不幫?”


    江雲浦捏了捏她的耳垂,“還是跟小時候那般厚,很有福氣。”他頓了頓,“霽光不要高估帝王家的情誼呀,我堂姐嫁與他這麽多年,無兒無女,你說是誰的手筆?叔叔的手雖然伸得長,卻終究防不住帝王那點猜疑心的。”


    這個話題過於沉重,兩人並沒有繼續。


    行至書房,望向遠方,已是傍晚時分。


    江雲浦留了她一起用晚膳,日子簡單而愜意。


    然而平淡的日子在京城是要掰著手指過的,在暗處,早已有暗流湧動。虞燭明也是擾亂這攤渾水的一員,她甚至隻怕還不夠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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