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老人去了趟那座小院子。


    古衙門修士聯合朝廷府衙的衙役正在重建這進小院子。


    聽人說,是要改建為一座祠廟,就是不知道裏頭將要供奉的將是哪位先賢神仙。


    青衫老人在古井邊上停留。


    將一具無魂軀體送入古井世界。


    這具身軀裏藏有一粒魂魄。


    是當初李歲從古井世界裏,向那陸探借來的。


    李歲借取的緣由,源頭卻是在這位青衫老人這邊。


    當初指引中年漢子錢徒與李歲相遇。


    老人以一具分身虛影與李歲有過一場談話。


    記得,最終離開時,施展特殊手段,將幾句話化作文字,印入李歲心湖。


    “如果那人不想離開,那麽就向他借取幾樣東西,一根尾骨,一朵歸隱花,以及他的一粒魂魄。”


    李歲:“你怎麽肯定他會白借給我?”


    “最主要的是開口,至於借不借是他的事,無需多言強求”


    老人在古井邊待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


    之後,轉身離去。


    身形驟然消失,出現在雲端,閑庭闊步。


    老人俯瞰城頭,欲言又止,最終無言。


    老人遙遙禮拜,替青州關城頭所有的修士、青州城居民百姓以及青州所有人,謝過自困城頭的年輕人。


    謝過他的英勇無畏。


    下一站,老人要去驪州。


    南州那邊,時間一到,想要去的人,自然會很多。


    無需操心。


    ——


    古井世界。


    大妖魏娥滿臉好奇,看看跟前沒有呼吸的軀體,又回頭看看身後的陸探。


    她誇讚道:“沒想到你生前的模樣還蠻俊俏的。”


    陸探輕笑,取回軀體內的那一粒魂魄。


    魂魄徹底完整。


    那也該出去走走了。


    陸探走到大妖魏娥身邊,說:“想不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大妖魏娥點頭,說:“想的,想的。”


    隨即,又困擾道:“可我們怎麽出去啊?”


    陸探抬手輕微,魂魄回歸肉身。


    氣息濃厚升騰。


    良久。


    大妖魏娥突然驚呼道:“陸探陸探,你快看,那些草木開花了。”


    古井世界,遍地生花,生機盎然。


    陸探活動著筋骨,不斷適應丟了很多年,又重新回來的軀體。


    他傲然挺立,抬手一抖,天幕如同一扇門,向他敞開。


    “下次回來時,再來欣賞這片花海。”


    ——


    不勝酒力的盧鐵行,這幾日裏總是酩酊大醉。


    借酒消愁愁更愁。


    心境受阻,大道在前,寸步難行。


    小師妹來看望過他幾次,都勸解無用,最終隻能無奈離開。


    這日,風和日麗。


    青衫老人來與盧鐵行辭別。


    去往那座小院前,老人慰藉了他幾句。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山水不相逢,各有不同,你何苦為難自己,去與他人比較?”


    “水繞山而流,水流仰望山高,驚歎山已經登高而又能望遠。”


    “然而高山自困,見細水長流不息,奔洋到海,高山何曾不仰慕水流的逍遙自在呢?”


    “總而言之,山水各有妙處。”


    盧鐵行提了兩壺酒,去了城頭。


    找到那白發蒼蒼的年輕人,懷有太多太多的困惑疑問。


    李歲自然知曉他的困境。


    李歲拿過兩壺酒,放在一邊,開口道:“酒量不行,就別勉強,更何況你並不喜歡飲酒,又何必自我折磨?”


    盧鐵行坐在地麵,一臉頹廢,“引以為傲的東西,一碎再碎,破鏡難重圓,麻痹自我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李歲突然指了指遠方,那是妖族地盤的腹地,“你知道那裏有什麽嗎?”


    “數不盡的大妖。”


    “是啊,數不盡的妖族,它們在等待,在等一個機會。”


    盧鐵行自然知曉言下之意,卻並不在意。


    他說:“注定逃不過的劫,拚盡全力也無濟於事,不如安靜等死。”


    李歲突然轉移話題,說:“記不記得當初這城頭上有個境界很低的年輕修士?”


    盧鐵行皺了皺眉頭,“記得,那又如何?”


    李歲蹲坐在地上,拿過一壺酒,揭開封口,嗅了嗅,醇香濃鬱。


    他說:“我曾問過他一個問題,為什麽要一直留在城頭,你猜他怎麽跟我說的?”


    “無非是什麽關乎人族薪火不絕,人族大義,血海深仇罷了。”


    李歲有些不悅道:“放你的狗屁。”


    他頓了頓,還是說道:“我挺喜歡當時他的回答。最起碼,遠比你這隻知道自欺欺人的慫蛋好過不止幾百倍。”


    盧鐵行哈哈大笑,“說來聽聽,我倒要看看那修為低微的家夥能說出什麽大道理來。”


    李歲放下酒壇子,沒有飲酒的心思,即便強飲也覺得無滋無味。


    有些人有些事,還真是會讓再好的醇釀也失去味道。


    曾有個年輕修士在城頭,這樣告訴李歲自己的遺憾,或者說是遠大抱負。


    “此生沒有什麽遠大抱負,就想邁出這座城頭,去那片一望無際的天下走一趟。”


    “我倒要看一看這天下怎麽就容不下人族立身,怎麽就節節敗退到死守一畝三分地?”


    “如果可以,倒也想學學古人,問劍那幾頭王座大妖,甚至是妖祖,讓它們瞧瞧人族劍修也有大脾氣!”


    李歲身形驟然消失,身形於幾丈外凝聚,盡顯無聊。


    果然呐,有趣的事情不多,有趣的人就更少了。


    盧鐵行緩緩起身,沒來由問了一句。


    “那他為什麽還能坦然赴死?”


    當初大妖白瘦夜闖城頭時。


    那明明修為很低的年輕修士,卻是城頭眾多修士中,唯一一個心無雜念,第一時間坦然纏住那頭大妖的修士。


    以至於那頭大妖白瘦,最後挨了鎮守大將徐弱的一劍,狼狽逃離。


    這也成為了李歲後來能大敗大妖白瘦的重要因素之一。


    李歲的聲音緩緩傳來,聽不出情緒。


    “因為這座城頭,就是他的家。”


    盧鐵行五雷轟頂,愣了半晌。


    原來能讓一個人無所畏懼而坦然赴死的理由,如此簡單?


    盧鐵行又問:“你又為什麽能坦然放棄自身大道合道這座城頭?如今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你又到底圖什麽?”


    李歲猛然轉身,像在看個白癡一樣看著盧鐵行。


    “人間本來就夠無趣的了,還不允許我找點樂子?”


    “像你這樣的瘋子,我可不信你就為了個這麽荒唐的理由。”


    “那你以為呢?”


    “定然另有所圖,隻是盧某愚鈍,猜不到。”


    李歲搖了搖頭,有些失望。


    經過了短暫的相處,李歲對盧鐵行的印象其實挺不錯。


    認為他是有大毅力,能為想要守護的東西,而一往無前。


    不曾想,就因一頭王座大妖的分身的層層謀劃,竟讓他自甘墮落了。


    一顆純粹的武夫英雄膽就當真那般脆弱不堪?


    李歲反問一句,道:“盧鐵行,看你問來問去,也沒什麽意思,不妨我問你個問題。”


    李歲眯眼望去,“你失去過你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嗎?”


    盧鐵行沉思默想。


    最重要的東西?


    想著想著。


    他想到了一襲青衫。


    老人慈眉善目,姓崔,是他的師尊。


    想到了某個出遠門很多年的大師兄。


    想到了驪州山海關城頭的三師弟。


    想到了南遙關的四師弟顧右。


    想到了那個最喜歡的小師妹。


    想到了一個朋友,名叫白稀奇,是個散修。


    想到了一些曾在城頭殺妖,最終沒能回家的修士。


    然後的然後。


    盧鐵行腦海中隻剩下了某個年輕修士。


    他與那年輕修士也見過幾麵,隻是卻不曾留意。


    直到有一天。


    那明明境界修為很低很低的年輕修士,在城頭眾人紛紛猶豫時,他卻坦然赴死。


    “因為這座城頭,就是他的家。”


    “隻因為,這座城頭,曾有那麽一個年輕人,此生沒有什麽遠大抱負,就想邁出城頭,去那處一望無際的天下走一趟。”


    也有個年輕人這樣回複。


    “好好活著!等哪天我成為了大修行者,咱們結伴遊曆妖族腹地,劍斬王座大妖,再問劍妖祖,讓這天下瞧一瞧,人族仍有大劍仙懷有大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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