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兩個人相擁而眠,在這個條件簡陋的候車大廳裏。


    一直到車站的人吹起了哨子,嚷嚷著讓最早一班車的人開始檢票進站的時候,他們才相繼醒來。


    起床後兩人把被子收起來,然後先後去洗漱,之後就收拾收拾準備進站了。


    二人誰也沒提昨晚的事,卻都能感覺到之間的關係又不一樣了。


    他們到了省城後拾月並沒有去沈伯伯家。


    而是跟著何立軒一起在市醫院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先住了下來。


    她這回來沒準備住到沈家去。


    二老現在還住在大雜院呢,連沈寧寧現在都不回家住了。


    她去了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嘛。


    兩人在招待所放下行李,隨便吃了點東西,就一起去了醫院。


    拾月並沒有和何立軒一起去找袁曉,她們兩人之前都沒見過麵,也不認識。


    再說人家也很可能會有話要和何立軒單獨說。


    她直接去了沈寧寧所在的科室。


    沈寧寧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過來,很是驚訝。


    但也僅僅隻驚訝了一下,就立刻說:“拾月,你自己來的?何知青呢?”


    “他去袁曉姐的科室了。”


    “嗨,袁曉明天都要走了,今天怎麽可能還會上班?她在宿舍呢,走,我帶你過去。”


    沈寧寧邊說邊脫身上的白大褂,說完衣服也脫下來了。


    她衝邊上的實習醫生交代了句:“我回宿舍一趟,你幫我看著點兒。”


    說完,拉著拾月就往外麵走。


    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拾月隻能跟著她一起去。


    兩個人來到宿舍的時候,何立軒也已經經人指引趕過來了,三個人一起敲響了一個宿舍的大門。


    開門的是一個個子很嬌小的女人。


    很年輕,拾月甚至覺得她並不比自己大多少。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鬢角處還別著一朵自製的小白花。


    看到她,何立軒抿了抿唇,啞聲叫了句:“嫂子。”


    袁曉看到何立軒他們並沒有表現出驚訝,隻是點了點頭,朝旁邊側了側身,示意他們進去說話。


    三人走進了房間才發現,屋子裏很亂。


    一看就是正在打包行李,準備遠行。


    何立軒大概地在屋裏掃了一眼,然後發現,他宋文哥最愛的那些書,此刻竟然一本也不見了。


    他的心裏猛地一陣抽痛。


    痛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袁曉比他們以為的平靜。


    甚至在關上門後,屋裏隻剩下這幾個可以稱之為自己人了,她的神情也沒有出現什麽波動。


    她隻是看了看何立軒,說:“你來得還挺巧的,我明天的火車去西北。你今天來,我們還有機會見一麵。”


    何立軒用力地咬著下唇,不知道這話要怎麽接。


    他其實和袁曉不熟。


    之前沒見過,上次來因為袁曉值夜班,他們也隻見了一麵,在一起吃了一頓飯。


    當時,兩個人誰也不會想到,他們再次見麵竟然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


    何立軒憋了半晌,才說出了一句:“嫂子,你一個人在外麵要多加小心,要是有什麽事一定要給我寫信。”


    袁曉笑了笑,並沒有接這個話。


    她此行一走千裏,坐火車要三天兩夜,然後還要再轉汽車,甚至最後還要步行……


    這麽遠的距離,真要有什麽事能指望得了誰呢?


    很有可能此次一見就是最後一麵了。


    今生今世都不一定還有再相見的時候。


    袁曉很清楚,但她什麽也沒有說。


    她隻是從原本已經打包好的袋子裏抽出了一張照片遞給了何立軒。


    然後說:“原本我打算帶走的。既然你來了,我想可能你會想要留個紀念,所以給你吧。”


    何立軒接過來,發現那是一張宋文在學校時打籃球的照片。


    照片裏的宋文還很年輕,他一手抱球,一手叉腰,笑得一臉燦爛。


    何立軒的眼圈驀地紅了。


    他緊緊攥住那張照片,卻還是抬頭問道:“嫂子,隻有這一張嗎?你不要……留個念想?”


    袁曉垂下眼簾,沉默了。


    好久後,她輕輕地笑了笑,說:“你留著吧。我想他更願意照片在你手裏。畢竟,畢竟他死也要和我脫離關係……”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袁曉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拾月的眼睛也跟著模糊了。


    她覺得自己能夠理解袁曉此時的心情。


    她此刻對於宋文有痛,但應該也有怨。


    怨這個男人走得如此輕易,置他們幾年的感情不顧。


    怨他那麽狠心地把她一個人拋下……


    拾月背過身悄悄地抹了下眼角,然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邊上沉默的何立軒。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看他?


    可就是沒忍住,看了他一眼。


    幾人並沒有在袁曉這裏多待。


    留在這裏他們什麽忙也幫不上,還讓人再難過一場。


    隻是在他們告別準備離開的時候,袁曉卻叫住了何立軒。


    她似乎有點糾結,可還是說道:“立軒,我前幾天得到一個消息,說建南大學的老師們現在都去了穗豐那邊,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何立軒點頭:“知道。前幾天我跟我大哥打電話了。”


    袁曉皺眉:“老師和師母也都去了?”


    聽她還願意如此稱呼自己的父母,何立軒的眸中閃過一絲感動。


    他再次點頭:“是,他們是第一批去的。”


    袁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看了看何立軒:“立軒,你要是方便的話還是要和老師和師母盡快取得聯係,看看他們那邊缺什麽,想辦法給他們送點東西。


    我聽說那邊條件非常不好……”


    說到這兒,她抿了抿唇:“我說了你別介意。我有一個同學的爸媽都是建南的老師,不過他們分在了第三批,現在還沒有出發。


    我同學說,他們得到的消息,之前去穗豐的老師們已經有三位因病去世了。”


    袁曉的話說得別說何立軒了,連拾月聽得都打了個冷戰。


    一邊的沈寧寧更是失聲問道:“不能吧?怎麽可能這麽多!這文件才下來多久?他們才去了幾個月啊!”


    袁曉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這才走了多久?但穗豐那地方,在最北方,他們去的時候又是最冷的臘月……”


    聽著二人的討論,何立軒神情木然,周身氣息冷得簡直要把自己凍成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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