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此刻正走在一條鵝卵石與青石板混鋪的小街上。看著這極其熟悉卻又極其陌生的小山村,他腦中有些混沌,昏昏沉沉,好像有些事情記不清了。


    這是一座被鬆林掩蔽的小山村,約有二三百戶房屋,此時日頭剛剛西下,家家戶戶都在生火做飯,整個村落被嫋嫋的炊煙籠罩著。


    村子裏的老人都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互相說著些什麽,孩童們三三兩兩嬉鬧著跑來跑去,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奶牛喚犢的叫聲和犬吠聲。


    周通感覺到有許多視線先先後後的落在自己的身上,但他沒有理會,順著自己模糊的記憶七拐八拐,最終找到了一戶人家。


    .


    這戶人家的房屋是青磚砌成,高高大大,規規整整,比其他房屋氣派不少。大門是半開著的,可以看到院中一個中年男子正背對著大門劈柴,旁邊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騎在一個木製的搖馬上玩耍。


    這小孩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周通,眼中充滿了好奇,指著他問道:“你是誰呀?”


    周通一驚,覺得腦中又亂又模糊,抬頭看了看門楣和兩旁的青磚牆,暗道自己莫不是走錯了?


    那中年男子聞聲回頭,看到門口有人,便走了出來。


    周通見得此人容貌,心中大震,眼睛一酸,呼吸幾近停窒。


    中年男子出得門口,看到站在門外的周通,有些驚訝,又有些遲疑,最終還是拱了拱手,說道:“公子可有什麽事嗎?”


    周通看著麵前的男子,將他的輪廓與自己記憶中的身影漸漸合二為一,終於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叫一聲:


    “爹!”


    中年男子身形狂震,滿眼不可思議的看著周通,隨即像是猛然想起什麽,一個箭步衝上前來,蹲下身體扶著周通的雙肩,顫聲問道:


    “你、你可是通兒!”


    周通慟聲回答:“正是孩兒!”


    那小男孩此時也跑了出來,看著正跪在地上的周通,又看了一下中年男子的背影,疑惑的問道:“爹,他是誰呀?”


    中年男子百感交集,正不知從何說起,院內又傳來一女子聲音:“猛哥,誰來了?”


    周通抬頭,透過父親的肩膀,隻見一黃衣婦人正探頭看來,這黃衣婦人看起來憔悴消瘦,有些病殃,不時還輕咳幾下。


    周通的思緒一下被拽回孩童時候,圍繞著母親膝下承歡時的情景,那時的母親體健貌美,正值風華,怎許多年不見,竟像是生了場大病一般,已然憔悴的認不出來了。


    周通心中一酸,聲淚俱下。


    “娘!”


    那婦人一驚,隨即瞪大雙眼,指著周通掩口輕呼:


    “你、你...”


    周通的父親名喚周猛,此時他扶起周通站直身體往院中走,看著自己的妻子,激動的喊道:“何香!通兒回來了!哈哈!”


    周通隨著父親進入庭院,看著梨花帶雨的母親站在院中,忽然驚覺自己已然比母親還要高了,不禁又為這許多年沒有盡到應盡的孝道而感到愧疚和無顏麵對。


    “你、你、你真的是通兒!”


    何香趕緊上前兩步,抓著周通的雙臂,渾身上下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隻見她渾身顫的厲害,竟是不能相信一般,猛然把周通抱住痛哭起來。


    “果然是我的通兒!果然是我的通兒!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周通也激動的抱住母親,一時間凝噎起來。


    .


    “你們別哭啦!”


    那小男孩在一邊看的著急,叫道:“我都餓啦!什麽時候吃飯呀?”


    周猛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轉頭對周通說道:“通兒,這是你弟弟,順兒。”


    “順兒乖,馬上就吃飯,”周猛蹲下身體,指著周通說道:“這是哥哥,叫哥哥。”


    周順抬起頭,看著這個從來沒見過麵的哥哥,小臉一紅,輕輕的喚了一聲:


    “哥哥。”


    周通渾身一震,看著這個小男孩,竟真的有些像小時候的自己,當聽到他的名字叫周順的那一刻,他的內心仿佛被一種莫名的情愫所觸動,就好像這世間有一縷奇異的無形絲線,將他們二人牽引到了一起。


    周通、周順,這就是我的弟弟。


    周通拍了拍母親的背,緩緩放開母親。繼而蹲下身體,摸了摸小順兒的腦袋,笑道:“好弟弟,以後有哥哥保護你,誰也不許欺負我們順兒!”


    周順聽罷,興奮的大叫起來:


    “好耶!我有哥哥咯!”


    周猛、何香兩人在一旁看的欣慰又高興,隻聽周猛開懷大笑,說道:“何香,趕快做飯,今天咱們家吃個團圓飯!哈哈!順兒,去你二叔家打二斤燒酒,今天咱們一家團聚!要好好慶祝一下!”


    .


    清竹渾渾噩噩的走著,不知道又走了多久。


    這條熟悉的宗內小道,她曾千百次的走過,卻沒有一次讓她感覺如此漫長,仿佛比記憶中延長了十倍百倍,永遠到不了終點。


    景色漸漸變幻,她恍惚間好像又走在了青葉峰後山之中,寒風凜凜回旋,草木沙沙作響,不遠處的五華池在秋日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粼粼金輝。


    清竹蹲下身體,在草叢中輕輕的采下一束蒲公英。


    看著這朵潔白的蒲公英,她的心神微微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曾對小狐說過的話。


    “這些花絮離開了枝幹就像離開了父母,便再也回不來了。”


    清竹覺得心中充滿了難受和煩悶,她微微仰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淚水不聽話的流下來。


    .


    “清竹!”


    清竹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她猛然回過頭,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人影,滿眼的不敢置信。


    “爹!娘!”


    隻見一身著黑色長衫的男子半跪在地上,他麵部肌肉緊繃,渾身顫抖,似乎正努力的克製著自己的身軀,雙目和眉發已變得血紅顏色,看起來極為嚇人。


    而在他的對麵,一婦人身著錦繡華衣,肩披淡黃色羊絨披風,立身執劍相指,手臂竟也有些微顫。


    發出呼喚聲音的,正是那半跪在地上的瘋狂男子,他看向清竹的方向,喃喃的喚著:“清竹...”


    “爹!你怎麽了!”


    清竹趕緊起身跑過來,卻聽那婦人轉過頭來斥道:


    “不要過來!”


    清竹猛然停住,看著自己的母親,眼中充滿茫然。


    “娘?”


    婦人大聲說道:“清竹!你爹入魔已深,不能靠近,你快走!”


    清竹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半跪在地上的父親,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完全慌了神。


    “我能做什麽...”


    婦人又說道:“你修為尚淺,速速離去!一會你爹發起瘋來,我也照顧不了你!”


    “不!”


    清竹大聲疾呼道:“我要救我爹!”


    那婦人有些惱怒,語氣加重了一些,說道:“清竹!你好好練功,待日後修為精深,才能和我一起幫助你爹驅逐心魔,你要聽話!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


    清竹聽得母親的話語,卻倍感無助,淚眼凝噎的說道:“我需要什麽樣的修為才可以?像師傅一樣嗎?那要等到何時?”


    “我看不到希望...”


    .


    “我會幫你。”


    .


    清竹聞聲回頭,一個少年身影在不遠處站立,麵容模糊不清,不過卻感覺異常熟悉。


    “通哥?”


    清竹有些不確定,她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亂,好像很多記憶和思維都對不上號。


    隻聽那少年身影淡淡的說道:“清竹,我會幫你的,跟我走吧。”


    清竹仔細的看了看這個模糊少年,卻依舊看不清晰他的模樣,又回頭看了一眼父母親,此時父親血紅的雙眼又漸漸迷失了起來,牙關緊咬,渾身顫抖,看起來極為難受。而母親的目光卻一直盯著父親,眼中充滿了苦澀和悲傷,口中還不斷重複著讓自己盡快離去的話語。


    清竹麵對這一切充滿了無力感,她忽然迫切的渴望能夠獲得高深的修為以主宰自己的命運,她希望在遇到困難時能夠有所選擇,而不是隻能狼狽的接受。


    她強忍著心中的悲傷和不舍,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和母親,艱難的轉身,朝著少年身影方向走去。


    .


    清竹一邊走來,一邊看著這模糊的少年身影,靠的越近就越是感覺熟悉,隻不過他的氣息,卻越來越像是另一個人,而並非周通。


    .


    “你是...”


    .


    清竹眼看就要走到少年麵前時,忽然間意識又漸漸的模糊起來,四周天旋地轉,景象又恢複到了大道天梯之上。


    而她清醒的再次睜開雙眼時,卻發現一個少年身影正在自己的麵前發愣。


    “小狐!”


    .


    小狐剛剛走出心劫,情緒未消之時,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定睛一看,原來是清竹剛剛踏上了第二個平台。


    “清竹,你也出來了啊!”


    清竹回想了一下剛剛所經曆的幻象,特別是最後出現的那個模糊身影,再和眼前的小狐比對一下,眼神不由得變得複雜起來。


    .


    “這幻象還真是厲害,我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小狐心有餘悸的看著剛剛走過的天梯,又回頭看了看身後更高的石階之上,此時已有不少人在攀登了。


    “清竹,你要不要緩緩,還是繼續?”


    清竹收回目光,平息了一下情緒,故意壓低了一些聲音說道:“繼續向上吧。”


    小狐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們一起。”


    清竹深深的看了一眼小狐,輕輕道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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