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了。”他使勁地揉了揉我的頭發,把我精心梳理的頭發弄得十分毛躁,也令我的心情十分毛躁。他還在笑:“吃了兩天了,目前沒感覺到什麽效果。”


    “挺好的。”我問:“你能不能別這樣笑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笑?”他一輩子叛逆,越不讓他笑,他越是笑得開心。


    “不知道。”我說:“也不想知道。”


    “我笑你嘴巴厲害,口口聲聲說你不要我了,還真把我嚇住了。”他說:“但還是關心我。”


    “你搞錯了。”我覺得他的理解能力很有問題,“我現在依然希望你把病治好,是因為孩子慢慢長大,慢慢會明白你的病意味著什麽。我不想讓她們害怕你,也不想她們覺得自卑。”


    他動作僵住。


    “你既然這麽在意你父母如何待你,怎麽從來都不考慮孩子們?星星之所以有今天,已經是你自食惡果。”我說:“希望你能多多為孩子們著想,想想當初你是如何把憐茵舉起來又往地上砸的。你年紀越大,自製力越差,也就越難控製你的病。如果非要與我有關,那就是我很高興,因為你終於意識到你的病讓你失去了一切。雖然使我離開的其實並不是你的病。”


    他好像前麵都沒聽進去,隻斂起了笑容:“那是因為什麽?”


    我沒說話。


    不想回答他,不想告訴他。我既怕他聽不懂,又怕他聽懂了,既怕他聽懂了不照做,又怕他聽懂了照做。我不想回頭了,我是個偏執的人。


    他可能覺得自己吃藥這個態度是可以加分的,因此此刻的表情有些悻悻然,放下手說:“那我走了。我爸爸一定會找你談,現在你也知道他想談什麽,我建議你別搭理他。”


    “放心。”我說:“我知道怎麽說。”


    他睥睨向我,道:“你最好別說像‘我巴不得他離婚娶別人讓別人去生’這種話,他要是能掀起什麽風浪,我早就跟你離婚了。”


    我說:“我隻說我的真心話。”


    他沒說話。


    我看向他,繼續說:“把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訴你媽媽時,我也沒想她可以真的幫多大的忙。對我來說,讓你和你家人明白我離婚的決心比什麽都重要。所以你怕得下跪本來就是徒勞的。”


    顯然他不能接受我拿這件事嘲笑他,臉上立刻呈現出怒氣,扭頭出了門。


    我自己把輪椅挪到窗口,今天是個陰天,看這架勢又要下雨。


    哎……


    雖然今天發生了一係列讓人不快的事,但終究星星的命保住了,看韓夫人的態度,那孩子也一定要拿掉了。隻是救了她的終究還是她自己,我若有那一刀切在自己手腕上的勇氣,恐怕也早就成功逃脫了——不論以哪種形式。


    接下來,我沒有任何消息,這幾天都是其他醫生照顧我。我試著打聽過,但並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看樣子有人讓他們閉嘴了。


    可能是因為我出去的時間與其他人不同,我並沒有遇到過繁老頭,家裏看上去也挺平靜,若不是繁音提前提醒我,我都不知道這老頭來了。


    當然了,繁老頭終於主動來了。


    是我吃下午茶的時間,其實沒有運動卻總吃東西讓我長胖了很多。我也覺得自己沒必要與食物過不去,要是我變成肥婆,繁音或許就不要找我解決需要了,或者幹脆不要我。懷著這種美好的願望,我又要了一塊奶油蛋糕。


    送蛋糕的女傭帶著繁老頭一起進來了。


    這老頭依然是一副和善的麵孔,身邊跟著沈醫生,她挽著他的手臂,一副他女兒的嘴臉。


    他們不由分說地坐下來,繁老頭見到我有些訝異,說:“靈靈的臉色很好呀!”


    我說:“您更好。”


    他笑了,朝我的手點了點頭,問:“手好一些了嗎?”


    “還很疼。”我不想掩飾它。


    繁老頭卻隻點頭,說:“這件事確實是爸爸照顧不周,當時我心裏焦急,無暇顧及,畢竟星星生死未卜,沒有注意到你的傷勢。音音打來電話質問我,我都不記得有這件事,真是老糊塗了……”他臉上露著客套的笑容,而我也是此刻才突然發覺,其實他一直都是這樣對我笑,這麽虛偽,這麽客套,這麽富有距離,我究竟是怎麽把它誤讀成視如己出這種珍貴的情感的?


    我忙著觀察他的臉,也就無暇太思考他的話,沒有接他的話茬。


    直到他叫了我一聲:“靈靈?”


    “嗯?”我方才回神。


    “爸爸覺得你胖了。”他露出了感興趣的目光,“胖了不少呢。”


    那當然,我每天吃那麽多,還是高熱量食物,又不運動,當然要胖。


    沈醫生在旁邊偷笑。


    繁老頭扭頭問她,“你笑什麽?你看她是不是胖了?我說她還臉紅了。”


    沈醫生笑著說:“這得問太太自己,不能問我呀。”


    我說:“這樣一說,我的確像是有了。”


    繁老頭立即高興起來,“真的嗎?哎喲!那有沒有驗過血?……這麽小還不能驗血,你最近一直在用藥,得趕快停了才行。”


    我望著他沒說話。


    他很快便注意到了我的臉色,斂起笑容,問:“靈靈?你這是……”


    “兩個月了。”我說。


    他一愣,“兩個月?”


    “對。”我看著他的眼睛說:“三個月了,回來的時候有驗血,是兒子。”


    繁老頭徹底呆住了,許久卻“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指著我,手指哆嗦著,嘴唇哆嗦著,臉頰也哆嗦著,這一副快要被過氣的表情令他老態盡顯。


    我感到一陣報複的快感,不停地在心裏念叨著:暈過去!腦出血!去死!他要是被我這一下氣死了,繁音若是說他能原諒我,那我也成全他,不離婚了。


    然而繁老頭這樣鋼鐵般意誌的壞老頭怎可能輕易被我氣倒,何況還有這位沈醫生幫腔,她扶著他,用手掌替他順氣,一邊說:“老先生,我一直有按照吩咐要女傭匯報的!太太這幾天就在經期,她沒有孩子,在跟您開玩笑呢!”


    我靠在沙發背上看著他倆。


    繁老頭聞聽此言,慢慢地冷靜了下來,由著沈醫生扶他坐了下來。


    我問:“您身體還好麽?”


    繁老頭瞪了我一眼,顯然是真氣著了。


    三個月前繁音沒有回家,而念念也是在那段時間見到我與蒲藍。韓夫人用來說繁音的那句話真是適合用來說念念。


    我說:“說正事吧,我知道您想說什麽。”


    我這麽嚇他一下,他的情緒便沒有進來時那麽高漲,氣勢也弱多了,此刻甚至沒有說話。


    “繁音去見我爸爸了,因為我把他打我的事告訴了他媽媽,我想離婚。”我說:“我覺得這也是您所希望的。”


    他搖頭,“靈靈呀,爸爸不希望你們離婚,因為音音不想離。爸爸今天來,隻是想告訴你,雖然你之前做錯事,可爸爸願意理解你,相信你的心是好的,也在努力勸音音。昨天妍妍給我打電話,說音音打了你,我也很生氣,隻是他最近一直暴躁,但爸爸在勸他。隻是……我知道讓別人來生讓你很不開心,但生孩子畢竟辛苦,沈小姐也願意用你的卵子做試管嬰兒。爸爸覺得這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這麽大的事,繁家都原諒了你,你總不會還懷疑我們欺負你吧?”


    我說:“這可以。”


    他顯然沒料到我居然答應得這麽利落,愣了一下。


    我笑了,壓低了聲音,說:“但我不用我自己的卵子,就用沈小姐的,繁音說他不同意這個,那就別用他的精子,用您的。我保證,我會把這孩子視如己出,繁家將來的家業,我女兒絕不跟他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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