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又做了一個與我媽媽有關的夢。


    不像以往那樣明亮,色彩也不似那麽鮮活,而是很晦暗。


    這個夢裏也沒有那個被我當成媽媽的女人,隻有我自己。


    我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小孩,一個人坐在陰沉沉的天空下,四周沒有人。


    這才是屬於我的生活。


    有些東西,夢都夢不來。


    睜眼時,我已經躺在醫院病房了。


    腿上打著石膏,痛還是挺痛的,不過看到它已經得到了醫治,我就感覺不那麽痛了。


    我四處看了看,房門便響了,來人很快就走到了我跟前,讓我得以看清是蒲藍。


    見到我醒了,他十分高興,先是問:“感覺還好嗎?”


    “還好。”我說:“謝謝。”


    他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問:“想喝水麽?”


    我這才想起自己嘴唇幹裂,便點了點頭。


    他幫我調了床,端來了水。我想伸手去接,他則想直接遞到我嘴邊。這樣則僵持了一會兒,他放棄了,把水遞到了我手裏,笑著說:“你真執拗。”


    “你我畢竟隻是普通朋友關係。”我說:“我不想做讓人誤解的事。”


    他點了點頭,說:“雖然你剛醒就問這個不好,但是……”


    我知道他想說什麽,我確實不想回答。


    他卻又住了口,改變話題問:“你餓了嗎?”


    “餓了。”


    “我給你煲了湯。”他說:“不過在樓下火上煨著呢,我這就去給你拿來。”


    “好。”我說:“謝謝。”


    “你才醒來五分鍾已經對我說了兩遍謝謝了。”他皺起眉頭:“感覺有點卸磨殺驢。”


    “磨還沒卸呢。”我說:“湯還沒喝到。”


    他笑了起來,站起身按了按我的頭,轉身出去了。


    我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心想剛剛真是好尷尬,這種感覺好似出軌。我當然不介意背叛繁音,可我不喜歡這感覺。


    他很快便端來了湯,這次沒有跟我鬥爭,而是直接交到了我手裏。味道當然仍是一等一的好,我喝了幾口,說:“對不起,說好今天見麵的,但我一來就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


    他隻笑,沒說話。


    我問:“那件事,你幫我問了嗎?”


    他點頭:“沒。”


    “那你幹嘛點頭?”


    “就是‘當然’沒的意思。”他笑了起來,問:“你還打算回去麽?”


    “至少費先生那邊要有所交代。”我說:“他雖然沒有罵人,但嘴巴太毒了。”


    他隻笑:“我本來還打算帶你去見李太太當麵和她說,但現在反而有了個好借口。你住院了,他總不能逼你。”


    “我不想讓繁音知道我在住院。”


    “為什麽?”他問:“怕他找來?”


    “嗯。”


    “別怕。”他說:“有我在呢。”


    “有你在更危險。”我說:“他很偏執。以前還為這種事炸過你家。”


    他笑了笑,說:“當年我被他炸,是因為我實力的確不如他,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了。”


    我沒說話。


    “我知道剛剛你都聽到了,隻是不想說這個話題。”他又開始了:“隻是這麽多年了,這些話一直壓在我心裏,剛剛我也是衝動才說出口,但現在反而輕鬆多了。”


    我沒說話,那種尷尬的感覺又來了。


    “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想我是貪圖你父親的身份,我也不否認一開始,我的確是這樣想的。我早就說過,我這個人很功利,可是,功利也不代表我是個機器人。”他說:“我不是沒有感情,我隻是不希望它太廉價,也自覺承擔不起,才想讓自己盡量沒有。”


    他表現得情真意切,這更加重了我的不適,不由低下頭,盡量回避他的目光,也不想應答。


    但他自顧自繼續說:“我一直都清楚你不愛我,可能連喜歡也沒有,如果不是因為有事找到我,肯定是不會與我有任何交集。你愛他,雖然我不理解是為什麽,但至少知道這勉強不得。這些年,我始終都沒有讓自己孤獨,因為根本就不想等你。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竟然一個合適的都沒有遇到。可是送你來醫院的路上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是個瘋子,他每天都在打你,天天都在折磨你。直到現在,你已經陪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依然打斷你的腿。我……”


    他似乎有點生氣,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我說:“謝謝你這麽想,但我的腿真的不是他打的。”


    “那也一定是因為他。”他皺著眉頭說:“否則怎麽要你自己出來找醫院?而且手機跟錢都沒有。”


    我還想張口,他卻打斷我:“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在你給他生孩子之前就帶你走,你肯定就免於受這麽多的苦。”


    我說:“我已經跟我爸爸說過了,我肯定不會參與繼承。我之前我還有點懷疑自己是他的親生女兒,現在更沒有這種可能性,那我更加不要參與繼承。蒲先生,我姑且相信你的這些話,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年紀也大了,以後也不想再生孩子,配不上你的。”


    他搖頭,說:“發生了這種事,你的確不必跟蘇先生聯係。雖然撫養你長大是他心善,但始終因為你母親的身份而歧視你也是他狹隘,何況他對你的確稱不上好,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幫你把撫養費還給他。”


    我不由愣住,覺得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麽。


    他看向了我的眼睛,認真極了:“聽懂了麽?我現在沒有在開玩笑,也沒有半句謊言。你不用去繼承他的錢,我也不窮。”


    我忙說:“可是……”


    他忽然這樣讓我覺得好別扭。


    我心亂如麻,他又說:“至於孩子我也不介意,如果你能跟他溝通好,那就把你女兒接過來,雖然她不太喜歡我,但我一定盡力對待她們。沒有自己的孩子也沒什麽,我有那麽多兄姐,想要過繼一個就是了,這些都不是問題。”


    我徹底無言以對。


    所以蒲藍現在的意思是他喜歡我?他真的想娶我?不在乎我有沒有錢?


    這也太……


    我實在是沒法相信這種事,但看他表情又不像是在撒謊,隻得說:“蒲先生,其實給你捐肝的……”


    我話還沒說完,敲門聲便傳來。


    蒲藍喊了一聲“進來”,來人看穿著打扮是蒲藍的手下,說:“藍哥,二姐來了,正在外麵,堅持要進來。”


    蒲藍說:“告訴她我馬上就下去。”


    手下去傳話了,我忙問:“你二姐是來找我的?”找他打電話就好,實在沒必要找到醫院來,手下學的話也像是有些不愉快。


    蒲藍點頭:“她平時不管我的事,不過,繁先生和她關係不錯。雖然我還不知道你是怎麽跑出來的,不過看樣子他們已經找到你了。”


    我便要起來:“那我這就……”


    “不行。”他按住了我的肩膀,板起了臉:“你呆著,放心,他不敢闖進來。”


    “你放心吧。”我說:“他最近脾氣已經好多了,肯定不會把我怎麽樣。我在這裏不出去才會激怒他,他本來就偏執。”


    “呆著。”他也開始油鹽不進了,說:“我能保證他進不來,也能保證你出不去,你現在需要休息,如果敢亂動,我就把你的腿鋸下來燒菜吃。”


    我感到一陣惡寒,他朝我笑了笑,便開門走了。


    沒人幫我,我根本無法把打著石膏的腿拿下來。我內心也完全不想見繁音,甚至希望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他。因此,雖然明知這樣不妥,我卻也不想去顧了,反正我本來就是沒爹沒娘的人,缺點教養多麽正常啊!


    我這一等,就等了好久,直到我睡著蒲藍也沒有回來。再睜眼時房間裏已經開始開燈,窗外已經開始暗淡。我是被蒲藍的聲音叫醒的,迷迷糊糊張開眼時,聽到他說“吃晚飯了”。


    聞到食物的香氣時,我徹底醒了過來。


    病床上的小桌已經撐了起來,上麵擺著幾樣精致的小碟和小碗,裏麵都是些樣式清淡的小菜。


    我隻喝了碗湯,不由食指大動,還沒伸手,筷子已經被遞了過來。不知怎的,我忽然又開始覺得尷尬,接過筷子,沒有直視他的臉,問:“他來了麽?”


    “沒有,說今天早晨,你的心腹發現你跳窗跑了,在窗戶下麵的草地上發現了血跡。問你有沒有受傷。”


    “哦。”我以為他會先不顧一切地跑來炸這裏,沒想到這個瓶頸。


    他突然說:“我要向你道歉。”


    “什麽?”


    “我騙了他。”


    我看向他。


    “我讓我二姐告訴他,說你跳窗不是為了逃跑,是為了自殺,你受傷很重,有可能活不下來,我還給他出了一份假病曆。”他說:“他下午一直在聯絡我,我都沒理。”


    我忙問:“你幹嘛這樣騙他?”


    “不爽。”他笑了起來,說:“想讓他嚐嚐痛苦的滋味。”


    “如果他知道我其實隻摔斷了腿,肯定會很生氣的。”


    他斂起笑容,“那你就更應該離開他了,如果在乎你,知道你沒死,開心都來不及,哪舍得再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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