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用了很多時間才讓彼此冷靜下來。


    我問繁音:“我大哥怎麽跟你說的?”


    “就是那些。”他耷拉著腦袋,依然有點難過:“他說得對。”


    “他是他我是我嘛。”我忍不住心疼他,摸摸他的小臉:“你把他的話認真複述了一遍。”


    他複述了一遍,傷心得一邊說一邊哭。大意的確和他剛剛說得差不多。


    那我就不懂了,既然他之前騙我,幹嘛又攛掇我倆離婚?


    我想不通,便問:“那你有沒有問他,咱們為什麽被人追殺?”


    “我問了。”他可憐巴巴地望著我,說:“可他說是家族機密,我沒有入夥就沒有資格知道。”頓了頓,又握住我的手:“老婆……”


    “怎麽啦?”


    “我可以入夥。”他皺著小眉頭,特別嚴肅地要求:“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我是外人了!”


    “入夥要殺人的。”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入夥,但電影裏就是這麽演的。


    他果然嚇呆了:“真的嗎?”


    “黑社會嘛,不殺人怎麽賺錢?”我表現得豪氣幹雲。


    “殺人怎麽能賺到錢呢?”他還是不懂:“殺人會進監獄要賠錢的。”


    “家族機密,總之這就是我們幫派的規矩。”我有心應付:“你不願意入夥也好,安心寫小說就是了。”


    “噢。”他的表情有點失落:“那老婆你是不是入夥了?”


    “我沒有呀。”


    “你那天殺了一個人。”


    “我那是正當防衛啦。”


    他立刻就笑了起來,露出嘴邊的小虎牙:“那就好!”


    之後繁音一直在病房裏陪著我,握著我的手與我閑聊。我問他:“你為什麽覺得我不喜歡你了?”


    “你推我了。”他鼓著腮幫子委屈地回答。


    “誰讓我住院你都不出現?”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臉上呈現出糾結,許久才鼓起勇氣說:“老婆,我有一種怪病。”


    “什麽病?”


    “我總是很困,然後就睡著很久。我已經努力地讓自己不要睡了,但就是沒有用。”他皺著眉,一邊說一邊咬嘴唇:“而且就算睡很久,我醒來時還是覺得好累。”


    “什麽時候開始得的?”


    他咬了咬嘴唇,小聲說:“從小就有。”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早點說我怎麽可能這麽被動!


    “我怕你不要我。”他慌亂得連聲音都在顫抖:“我不傳染,也沒有別的症狀。我爸爸帶我去醫院看過,醫生說我沒事。我隻是想對你解釋,我不是故意不來醫院看你,我是睡著了,沒辦法醒過來。”


    我也不是真的生氣,就是演一演配合一下,便摟住他安慰道:“沒事,不過你為什麽怕我不要你?愛睡覺頂多有點懶嘛。”


    “因為別人都不要我。”他把腦袋擱在我的肩膀上,可愛的咕噥:“從來沒有女孩子願意跟我在一起。”


    我愕然。


    他從來沒對我說過這個!


    我連忙鬆開手,問:“沒有女孩子追過你?”


    他搖頭。


    “一直都沒有?”長得這麽帥都沒有嗎?


    “嗯。”他嘟著嘴巴,慘兮兮地說:“我小時候很醜很胖,沒有人喜歡跟我玩。男生喜歡給我取外號,女生也嘲笑我。”他說到這就甜甜地笑了起來:“你是第一個說喜歡我的女孩子,而且你好漂亮。”


    “因為你可愛嘛。”我忍不住揉揉他的臉。雖然他膽子有點小,但會修理家裏所有東西,在我的世界裏,他就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好男人。畢竟沒有多少人能在手槍麵前保持淡定,大佬版那種毫無人性的動物不在其列。


    接下來的日子繁音一直都是我得小甜甜,沒有搞出事。他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醫院陪我,實在累了就打個盹。還跑回家給我燉湯喝,幫我擦身,把我照顧得妥妥帖帖。


    我的確又被打動了,心裏開始幻想他永遠都是這樣,不犯那該死的病,讓我倆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


    這天繁音前腳剛走,阿昌後腳就進來。他先問候了我幾句,然後說:“真抱歉,之前是我在騙你。”


    “所以,你們真的……”


    “也不算。”他攤手:“我們的生意在很多國家都是合法的。”


    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意思:“那你們殺人嗎?”


    阿昌笑了一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說:“我今天來是因為繁先生說你拒絕離婚。老先生希望我來說服你,之前騙你說是臆想症是因為老先生希望先讓你們相處看看,他以為第二人格的感情歸屬可以影響到主人格,但主人格現在非常討厭你。也就是說,他的情況是雙重人格,你很喜歡的那個是第二人格。雖然第二人格看上去就像一個‘真’人,但他的記憶和經曆都是那個人格自己編造的,你愛上他就相當於愛上一步虛構電影的主角,和水中撈月無異。所以放棄吧,這病無藥可醫。”


    我驚呆了!


    雙重人格?!


    “而且現在情況開始變糟了。”阿昌以為我沒聽懂,進一步解釋:“以前,第二人格隻會在主人格非常非常放鬆的時候出現,隻會和老先生一起從事放鬆的休閑活動,隻要稍微有一點危險,第二人格就會立即逃避,讓主人格去解決,但上次沒有。如果這代表著第二人格已經發現主人格,那麽一旦兩個人格開始爭奪身體的使用權,他的身體就沒法得到任何休息,這行仇家很多,第二人格非常軟弱,頻繁占領身體會害死他。就算退一步講,第二人格其實沒有發現他,它的意誌也的確增強了。”


    “他的確跟我說過,他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睡了。”我終於回過神:“可這是我造成的嗎?”


    阿昌搖頭:“沒人知道為什麽。但老先生覺得有點關係,也許第二人格因你而想努力變得強大。”


    我不由沉默。


    這真是一個讓人震驚、害怕且無言以對的消息。


    “所以,”阿昌說:“還是離婚吧。”


    “可他……”我真的完全接受不了:“我們說好無論疾病還是健康都在一起的!”


    “蘇小姐。”阿昌徹底嚴肅起來:“七年前他的未婚妻去世,兩個月後第二人格出現。此前他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但此後他變得理性、冷酷、殘忍、唯利是圖,對女人尤其如此。很多醫生認為他把情感分裂給了第二人格,借此逃避感情關係帶來的痛苦。可人格分裂從未有過重新融合的案例,也就是說,主人格恐怕根本就沒有感情。”


    “可是以前沒有不代表他就沒有呀!”我大概是瘋了,竟然還想堅持:“也許他能治得好呢?”


    “蘇小姐!”阿昌幾乎崩潰:“這件事真的一點都不好玩!沒有感情的人是不會講情分的!”


    “我知道!”我也急了:“可他是我老公呀!”


    “他不是!”阿昌瞪起眼睛:“他第一次見你時還付了嫖資!”


    “可他的感情愛的是我呀!”他剛剛不是這個意思嗎?


    “你真的太年輕了,怎麽可以認為這種事都能用愛情的力量解決呢?”阿昌低吼:“你還記得他差點掐死你的事嗎?你不要認為那隻是情緒失控!他從來都不失控!那是因為他、要、你、的、命!”


    話音未落,門口突然傳來一聲笑:“挺了解我。”


    阿昌霎時僵住。


    我朝門口看去,是繁音。他依然穿著那件胸口上畫著黃色鴨子的套頭帽衫,手裏還拎著粉色的保溫盒,顯然是回來的路上切換的。


    繁音過來把保溫盒扔到床頭櫃上,睖了我一眼:“喝吧,要不要我喂你?”


    我趕緊搖頭。


    他便看向阿昌,目光裏透著“主人格”那標誌的冷酷和戾氣:“誰說我要殺她?”


    阿昌顫抖著站起身,臉頰上流著冷汗。


    繁音似笑非笑地扭過頭來:“他勸你什麽?離婚?因為我有精神病?”


    “沒有。”我連忙擺手:“他說你有臆想症,有時會把自己臆想成小甜甜逃避生活的壓力。”


    繁音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這不是精神病。”我覺得他好像挺接受這個說法:“這隻是心理疾病,隻要請一個好的心理醫生,多放鬆,多休息就可以治好。”


    他歪了歪嘴巴,用手按住我的頭,吩咐阿昌:“去民航學校挑幾個漂亮點的姑娘給我爸送去,不要整天給他匯報我的事。”


    阿昌立刻鬆了一口氣,擦著冷汗,小聲說:“老先生說他最近不喜歡小女孩……”


    繁音粗暴地打斷他:“送小男孩。”


    “不是這個意思。”阿昌說:“他說他想你了。”


    繁音神色稍軟:“我下周就去看他。”又突然板起臉,咬牙切齒地說:“不準再來見我老婆。”


    阿昌擦著冷汗出去了。


    繁音拉過椅子坐下,疊起腿,麵無表情地問:“不想離婚?”


    “嗯……”


    他傾身過來,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我的眼睛:“他沒把真實情況告訴你?”


    “隻要你別打我,也別帶人來家裏鬼混。”我也不敢提更多,這是我最後的一點底線:“至於他怎麽告訴我,就不用你知道了。”


    他盯著我看了好久,突然彎起了嘴角。隨後把我的手拉到唇邊吻了一下,柔聲說:“為了獎勵你的忠誠,等你出院那天,我送你一件小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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