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公卿大臣誰不是見識廣博滿腹經綸之輩?


    可麵對帝辛子受的突然提問,之前還像一群聒噪不已的鴨群的大臣,在此刻就像是被人一把掐住那細長的脖頸,懸在半空當中,可憐到連就那鴨掌都不敢踢騰一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又將視線放到毫無表情變化,讓人根本猜不透內心真實想法的帝辛子受,沒有一人膽敢擅自開口回答,原本熱鬧非凡的湖心亭在這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端著餌料的郭興將自己的腰身再次放低,一低頭左側刻意留長用以遮蓋越發光禿明亮的天靈蓋的秀發垂到鼻尖兒:“俗話說,這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可之前自己的那一堆彩紅屁,怎麽像是拍到的馬腿上邊?”


    騰出一隻手倔強的把散亂長發撥回天靈蓋的郭興,朝身邊大臣訕笑幾下,撅起那滾圓的屁股順勢擠進人群當中,悄悄看了眼,長相本就威猛莊嚴,此刻更是不苟言笑,顯得愈發嚴肅深沉的帝辛子受,忍不住在心頭低問一聲:“他到底想說些什麽?”


    本該熱熱鬧鬧君臣和睦的進香之行,局勢卻變得越發尷尬冷清,王叔子幹隻得硬著頭皮主動打破群臣沉默:“回稟王上,若是微臣所記不差的話,在《大荒蠻經·歸墟篇·龍魚章》首次出現,曾專門記載此等異種。”


    相傳龍魚為太古燭龍之後,生於歸墟葬於歸墟,雙目可通陰陽,雙須可辨真偽,長丈餘入江潛瀆一躍化龍,故稱之為龍魚。


    一直跟在王叔子幹身後默不作聲的武成王黃飛虎突然幫腔道:“第二次出現,便是在《大夏·帝啟卷》中。”


    “人皇禹帝退位,自此共天下變為家天下,之後由啟創立夏朝,初成之時,有南海鮫人族獻兩條龍魚入陽翟,啟帝大悅,遂將南海一域歸入大夏,準許自成一邦,封號東王。”


    黃飛虎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哪還有半點人們固有認知當中,粗鄙魯莽不通文理的武將形象?


    若不是那飽經風霜的小麥色皮膚,還有那一身厚重盔甲也遮掩不住的肌肉線條,倒更像是一位性情溫良學識淵博的文臣。


    有王叔子幹與武成王黃飛虎二人聯手打破沉默,群臣立馬隨聲附和讚譽不止。


    可帝辛子受卻並不滿意這個回答:“那你知不知道在《帝啟卷》的末尾寫了些什麽?”


    武成王黃飛虎不假思索的說道:“末尾僅有一句話寥寥草草順筆帶過,上邊說的是後化龍,乘之入天界!”


    帝辛子受又繼續問道:“那入天界之後的事情呢?”


    “啟帝為何會乘龍入天界?進入天界之後他又幹了那些事情?如果單單這八個字就交代清楚,夏朝第一位帝皇的身後之事,是不是就如同你所說,太過潦草且急促了呢?”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的黃飛虎遲疑不斷。


    “啟帝歸來之際伯益作亂,啟帝駕崩之後太康失國,磕磕絆絆傳承到後世十三代孔甲之手,居然一反常態,不祭人皇反行奉天,那些史書之上一筆到過,早已湮沒在曆史塵埃當中的故事,難道就真的隻有那麽簡單嗎?”


    黃飛虎正欲辯駁,沒想到帝辛子受又繼續說道:“如果我告訴你,後化龍,乘之入天界隻是前半句,而被人為抹去的後半句才是真正的重點呢?”


    一連串的發問和那些讓人細思極恐的傳說,到此戛然而止。


    拍了拍手中剩餘的餌料,帝辛子受隻是冷眼瞥了一下,為了區區餌料不惜爭到頭破血流的龍魚,徑直轉過身離去:


    看著不顧群臣徑直離去的帝辛子受,一下子呆立當場的王叔子幹,瞧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隻覺自己胸口像是被蓋上了一塊巨石,壓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雖是有君臣之別,可亦有叔侄之實。


    從他第一次蹣跚學步、從他第一次咿呀學語、從他第一次褪下乳齒。


    他親眼見證了自己侄子帝辛子受從一個繈褓當中的嬰兒,逐漸變成一位頑劣不堪的孩童、到長成一位雄姿英發的青年。


    自己對他的這份感情與期待,早已超脫了叔侄之情,雖不是父子,可更勝父子。


    他與東齊淮州薑桓楚之女喜結良緣之日,自己喝的伶仃大醉。


    他從兄長帝乙子羨的手中接過王位之時,自己看的熱淚盈眶。


    轉眼又是七年過去,自己的腰身越發佝僂,神色是越發老態,而自己侄子的腰身卻是愈發筆直,眉眼也是愈發成熟。


    可他卻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和自己期望當中的那個形象背道而馳。


    琉璃鏡,湖心亭。


    佝僂著腰身的王叔子幹,看著那帝辛子受漸行漸遠的背影,之前應付同僚以表自謙的笑容,還凝結在那張蒼老的麵皮之上。


    天氣雖已回暖,可感覺不到任何溫度的他,身上仍披著那件厚重的大氅。


    一陣和煦春風吹拂而來,可這相對於王叔子幹而言,幾與隆冬凜冽刺骨的寒風無異。


    春風吹皺湖水,漾起粼粼波光。


    寒風呼嘯而過,攪亂花白頭發。


    站在湖心亭當中的王叔子幹,隻覺這天地之間竟隻剩下他一人。


    頭頂愁雲慘淡,身邊萬裏雪飄。


    孤身一人站在這冰天雪地之中,看著眼前裹挾著無數冰碴玉屑的寒潮洶湧而來,似要將自己吞沒當場。


    刻薄毒辣的北風如是鋒利的剔骨刀,毫不留情的刮過麵頰。


    堅硬寒冷的冰霜似是尖銳的繡花針,冷漠無情的刺穿腳底。


    眨眼之間,已被漫天風雪淹沒的他,躺在那白茫茫一片的雪窖之中。


    那無處不在的寒冷,就像是一位貪婪成性索取無度的魔鬼。


    就連自己胸膛當中,那最後一絲熱量都要生生奪走。


    隻感覺四肢僵硬無比,就連這思緒都逐漸變得遲鈍緩慢。


    積久的疲憊之意與魔鬼充充滿蠱惑性的催眠一齊湧上心頭。


    沉重的眼皮幾度張開,又隨即合攏起來。


    已經墮入這魔鬼懷抱當中的他,想起自己傾注無數心血,寄托他無限渴望的大商朝,忽又睜開眼來。


    用這最後一絲熱量勉強扯動嘴角,氣若遊絲的對將要帶上自己,踏上一條全新未知旅途的魔鬼哀求不止。


    現在的我,還不想死。


    看不到王上進香於諸天神明。


    我子幹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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