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葉赫那拉邰瓊照常出府乘坐馬車去郊外給逃難來的災民們布粥施糧。按理說,恭阿拉已經向朝廷上報了此事,怎麽都快過了快一個月,還不見朝廷頒賑災糧下來呢?


    皇帝愛民如子,是不可能將這些災民置之不理的。應當是哪裏出了岔子了,於是,恭阿拉和邰瓊便決定從家中拿出積累的銀錢來暫時接濟難民們,奈何沒有太多的財力,也隻能先從最小的地方幫助災民們度過難關了。


    恭阿拉吩咐下人給災民們在郊外搭建了簡單的茅草屋,以供他們遮風擋雨。邰瓊則是隔兩日便去郊外給災民們發些糧食衣物和施施粥,隻是長此以往這並不是好辦法,於是恭阿拉隻能再次上奏朝廷,隻有朝廷出手,才能讓災民們都活下來。


    邰瓊施完粥帶著貼身婢女打道回府,馬車才走到半路,邰瓊就聽見外麵有女子的哭喊救命聲,於是她開口道:“阿齊,停車。”駕馬車的小廝應了一聲,將馬車停了下來。


    貼身婢女秋筠扶著邰瓊下了馬車,隻見路邊有一對母女,母親瞧著似乎已經奄奄一息,女兒帶著麵紗跪地正哭天喊地地請求路過的陌路人可以發發善心救一救自己的母親。


    邰瓊走到兩人身邊問道:“姑娘,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那名女子似乎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跪身上前連連給邰瓊磕頭,聲淚俱下,“這位夫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娘親吧,我娘親得了瘟疫已經高燒不退昏迷不醒了,若是再不找大夫醫治,我娘就會死的,求求您救救我娘。”


    聽到這話,秋筠連忙將邰瓊往後拉了拉,見邰瓊還要上前,連忙搖搖頭拉住邰瓊小聲開口勸道:“夫人,瘟疫是會傳染的,不可靠近啊。”


    邰瓊笑著拍拍秋筠的手,示意沒關係,而後走上前扶起這名女子,“姑娘你先起來吧,我可以帶你們去治病。”


    那名女子又跪地連連磕頭道謝:“謝謝您!謝謝您!您好人有好報,一定能夠長命百歲的!民女給您磕頭了!您的大恩大德,民女下輩子一定當牛做馬報答您!”


    就這樣,幾人一起將那名老婦人抬到了馬車裏。阿奇駕車快速地往城中駛去,四人一同坐在馬車裏,邰瓊和秋筠也將麵紗帶上,防止被傳染上瘟疫。邰瓊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你娘怎麽會患上瘟疫呢?”


    “我叫小蝶,我們都是從襄陽逃難來的災民,爹爹和兄長在半路都被餓死了,隻有我跟我娘僥幸活了下來。逃難進京的路上,我跟我娘幾乎什麽都吃過,樹皮、動物死屍、死魚、草根這些都吃過,隻為了能活下去。我娘身子不好,一路上病了好幾回,中途我們還和一行人組團,相互幫扶著。那時其中一人病的十分嚴重,沒出幾天就病死在了路上,當時我們大家都以為那人得了癆症就沒在意,可後來陸續幾人接連病倒,就連我娘亦沒能躲過這一劫,好不容易遇到個大夫,大夫瞧了瞧就大喊著是瘟疫便驚慌失措地逃走了。我們這才知道大家這是得了瘟疫,一行人跑的跑,死的死,最後便隻剩下了我娘跟我兩人。”小蝶哽咽著向眾人介紹著自己的身世,貪官汙吏遍地,日子本就過得艱辛,再遇到天災這樣滅頂之災,想要活下去就更加成了一種奢望。


    邰瓊心疼地看著小蝶,人間諸多疾苦磨難,似乎就連活著都成了奢想。“小蝶你放心,我帶你們去找全京城中醫術最好的大夫給你娘醫治。”


    “謝謝您……”小蝶低下了頭,眼眶紅紅的,\t許久都不敢再抬頭。


    很快,阿奇便將馬車停在了素心堂門口,素心堂的李綏李大夫,是全京城醫術最好的大夫,他的醫術就連宮中很多禦醫都比不上。李綏從醫四十載,給人看病窮苦一些的人家便不收他們銀子,富足的便會收上一些,否則若是完全沒有收入,就連這個醫館都開不下去。他將近六十歲了,可手中居然連個棺材本的錢都沒有,每日幾乎是入不敷出,但他依然堅持這個做法,所以當地的百姓們都尊他一句“賽華佗”。


    阿奇和秋筠幫忙將小蝶的娘親抬進素心堂的床榻上。邰瓊開口道,“李大夫,這位老婦人得了瘟疫,麻煩你快來給她瞧瞧,看看可否能夠醫治好?”


    李綏趕忙隨便做了個防護措施便上前來給小蝶娘親把脈,又仔細觀了觀察眼睛,遂後他便一臉為難地開口道:“夫人,這瘟疫傳染性極高,老婦人已患病多時,深入骨髓,恐怕是回天乏力。草民會盡力而為為她醫治,其餘的,恕草民也無法保證。”


    “多謝李大夫。”邰瓊帶著三人離開素心堂,“小蝶,你先跟我回府暫住幾日吧,素心堂這邊我會派人過來照料你娘親。”


    “多謝夫人收留,您的大恩大德,小蝶永世不忘。”


    就這樣幾人又一同打道回府。接下來的幾日裏,李綏不分晝夜忙著配治療瘟疫的藥方,配好一副藥方後就讓小廝熬了藥喂小蝶娘親服下,小蝶白天也會去素心堂幫忙,順便照看自己的娘親。邰瓊亦忙著難民的事,這日傍晚,小蝶見邰瓊和秋筠還未回來,她便悄悄潛入邰瓊的房間,再三猶豫後在茶壺裏的茶水中做了一些手腳,而後慌裏慌張地逃離了房間,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關上房門,蹲下埋頭失聲痛哭了起來。沒一會兒邰瓊和秋筠回到了府中,沒想到,難民又多了好些,今日可把兩人累的腰酸背痛的。邰瓊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椅子上坐下歇息,秋筠摸了摸壺身,“夫人,茶有些涼了,不如叫她們再換一壺新的茶水來吧?”


    “不必麻煩了,你倒一杯給我就好。”邰瓊覺得這樣太麻煩,免得讓她們跑來跑去的,她今日倒是沒怎麽渴,隨便喝上一杯也就罷了。


    “是。”秋筠倒了一杯茶水遞給邰瓊,邰瓊接過喝下杯中的茶水。邰瓊不喜太燙的茶水,所以侍奉的下人就會掐準時間換上一壺新茶過來,待邰瓊喝時,茶水便都晾的差不多了。


    第二日,邰瓊覺得自己的身子微微有點不適,覺得不是很嚴重,所以沒怎麽在意,而是又帶著下人們去郊外給難民們發放食物。聽到小蝶娘親去世的消息,又趕去了素心堂,邰瓊一進去就看到小蝶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夫人,草民盡力了。”李綏上前,對邰瓊搖了搖頭。


    “李大夫,這幾日真是辛苦你了。”邰瓊說罷,拿出一枚銀錠子遞到了李綏手中。


    “夫人,這實在是……太多了。”李綏驚了驚,他也給不少京中富人治過病,可從來沒有人給過這樣多銀子的。


    邰瓊溫聲道:“收下吧,你如此勞苦功高,這點小錢實在算不上什麽。”


    “謝夫人。夫人,您可真是這個世道上真真兒的大好人,您功德無量啊。”李綏這幾日在小蝶口中得知了邰瓊為郊外百姓們所做的事,所以對她亦是打心眼兒裏的敬重,這樣的好人,世上已經不多了。


    “李大夫,你過譽了,我也隻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不值一提。”


    邰瓊出錢出力,安排好了小蝶娘親的身後事。而小蝶選擇給自己娘親守孝三年遂沒有跟著邰瓊回去,邰瓊回去後,身子變得愈來愈差了,突然就昏迷了過去,嚇得秋筠連忙請來李綏醫治。


    恭阿拉急的滿地團團轉,李綏把了把脈,麵露難色,“回大人,您夫人是被傳染了瘟疫,此病凶險,拖不得,草民暫無法子能夠醫治,大人若是能叫來宮中的太醫與草民一同查閱古籍,研究藥方或許還能有三成的把握。”


    “瘟疫?我夫人好端端的怎麽會被傳染上瘟疫呢?”聞言恭阿拉差點沒有站住腳跟。


    “老爺,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夫人,夫人此前救了一個身染瘟疫的婦人,或許……或許是被她給傳染了,奴婢有罪,奴婢該死。”聽到這話的秋筠慌忙跪地請罪道。


    恭阿拉悲痛的閉上眼睛,“秋筠,你從小便侍奉在夫人身側,陪伴夫人數十載,我知你比我還不願看到夫人如此。夫人的性子我了解,她怎麽可能會不見死不救呢?此事,怪不得你,你起來吧。”


    “謝老爺。”若是可以,秋筠寧願被傳染瘟疫的人是她。


    “秋筠,你在這裏照顧好夫人,我去進宮求見皇上,請求讓皇上準許太醫隨我出宮到府中救夫人。”眼下顧不得那麽多了,夫人還等著他救命呢。


    恭阿拉坐馬車進宮麵聖,雖然宮門已下鑰,但好在恭阿拉是軍機處大臣,又是皇後娘娘的父親,深得皇上信任和重用,所以守門的守衛便放了恭阿拉進宮。


    顒琰剛睡下,便瞧見魏宏盛進來通傳道:“皇上,一等承恩公恭大人說是有要事求見。”


    顒琰起身穿了鞋,“這個時候見朕,定是有要事,讓他進來。”


    “嗻。”魏宏盛退下,領著恭阿拉進來。


    恭阿拉便將此事告知了顒琰,顒琰當時便下令太醫院當值的太醫都跟著恭阿拉出宮。恭阿拉請求顒琰暫時不要將此事告知蘊顏,讓蘊顏知道後,肯定會過於擔心邰瓊,還是暫時不要讓她知道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給宮中製造慌亂了就不好了,以免引起恐慌,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恭阿拉帶著太醫們回到尚書府,李綏和幾人便開始研究治療瘟疫的藥方。今夜在太醫院當值的太醫有張皊張院判,蕭璟奕和其他幾個太醫,恭阿拉一夜沒睡,隻盼望著眾人能夠研製出解藥來。


    幾人不敢懈怠,不眠不休研製藥方,古籍醫書中,有記載瘟疫此症,可卻沒有留下醫治的藥方,這可讓幾人頭都大了。試了好幾種藥方可是均不見成效,邰瓊的病情更是急轉直下,急的幾人焦頭爛額,連飯也吃不下。


    恭阿拉日日守在邰瓊身邊,跟她自言自語地說話。沒想到,似乎是恭阿拉的愛意感動了上蒼,這晚邰瓊蘇醒了過來,亦興許是最後的回光返照,恭阿拉激動地握住邰瓊的手,淚眼朦朧,“夫人,你醒了?”


    邰瓊虛弱地開口道:“夫君,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見我死了,再也沒有醒過來。我知道,我大抵是快要死了,你可不要為我傷心,這樣我在天上也會難過。此生嫁給你,我不後悔,唯一不舍的就是你和那幾個孩子們了,尤其是顏兒那個傻丫頭,夫君,你可要替我多疼惜疼惜她。還有夫君,秋筠跟了我那麽多年,我死了你就還她自由,給她一些銀錢,讓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別讓她再為奴為婢了。”邰瓊說罷,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嘉慶十一年,一品誥命夫人葉赫那拉氏因病離世。


    “我答應你夫人。”恭阿拉悲痛欲絕不禁落淚,他閉上眼睛不願接受眼前的事實。


    秋筠撲通一聲跪下淚迸腸絕,恭阿拉一夜未眠,坐在邰瓊床頭又守了她一夜。第二日,恭阿拉進宮將幾位太醫送回宮,上稟妻子邰瓊離世,顒琰下令禮部操持邰瓊的喪事。


    這一消息很快傳入了儲秀宮,“主子,內務府傳來消息說,夫人昨夜在家中因病離世了。”采薇匆忙進來稟報道,眼中含淚。


    “你說什麽?!”蘊顏聽到這一噩耗,險些失重摔倒在羅漢榻,幸好采薇及時上前扶住蘊顏,“皇上已經吩咐內務府去操辦夫人的喪事了,主子,還請節哀。”


    蘊顏麻木不仁地一步一步地往殿外走去,心中的悲傷如潮水般湧現,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湧出眼眶,淚如雨下。


    采薇心疼地看著蘊顏,“主子……”亦忍不住落淚。


    蘊顏腳下如幹斤重,卻想要衝出儲秀宮,衝出紫荊城,想回家見見母親最後一麵。這時,顒琰來了,他將蘊顏攬在懷中,“顏兒,是朕不好,沒有替你護好你的家人。”


    蘊顏呆呆地搖搖頭,隻是一個勁兒地想要往儲秀宮外走去,想要衝破身上這層枷鎖與束縛,蘊顏聲淚具下,痛不欲生,“皇上,臣妾求您,求您就讓臣妾見額娘最後一麵吧。”顒琰緊緊地抱著蘊顏,滿眼都是心疼。可他卻不能放任蘊顏就這樣離開紫荊城,宮中祖製擺在這兒,他身為大清統治者更加不得不遵守,“顏兒,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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