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瀾與裴落櫻同時說“不行”。


    秦舒窈卻勇敢從二人身後走出來,眼神鎮定平靜。


    “可以,我可以和您單獨談談!”


    安靜的樓梯拐角處,陳釗站在高一階台階上,居高臨下打量著這個柔弱卻讓兒子無比著迷的女人。


    “我以為你會設法修複我與阿瀾的父子關係,哪怕是我的錯,你也會勸他先一步低頭認錯,畢竟這對大家都有利!”


    “您能走下來嗎?這樣的角度有點費脖子!”


    陳釗挑眉,片刻走到台階下,與秦舒窈站在同一個高度。


    秦舒窈挺直腰背,堅定說道:“阿瀾是受害者,我沒資格逼著他給誰認錯道歉,不管他做什麽決定,我都會堅定不移支持他。”


    “生活本身就是在不斷解決麻煩,我和阿瀾不怕麻煩!”


    秦舒窈朝陳釗鞠了一躬。


    “讓您失望了!”


    她轉身要走,陳釗卻叫住了她。


    “他媽媽留下的鐲子,阿瀾給你了吧?”


    這個問題突兀,讓秦舒窈片刻才反應過來。


    “那是他媽媽留在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你要好好保存!”


    陳釗的語氣沒有之前的咄咄逼人,仿佛帶著一點傷感。


    “秦舒窈,你記住你今天的話,要永遠的、堅定不移地陪在阿瀾身邊!”


    等秦舒窈回頭看時,陳釗依然是那個冷漠威嚴的高級首長。


    “除非他不要我,否則我永遠不會離開他的,不管他在哪裏,我都會找到他,帶他回家!”


    這絕非秦舒窈為了哄陳釗高興而隨意說出的誓言,她是發自內心的。


    一年之後,陳啟瀾將在前線戰場遇險犧牲,這是擺在她麵前無法回避的事實。


    她還沒想好該怎麽救陳啟瀾,可她不會放棄,哪怕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她也會找到他的屍骨,帶他回家!


    陳啟瀾走到樓梯口時,恰好聽到秦舒窈這番鏗鏘有力的承諾。


    他不會想到一年之後的南疆戰場,秦舒窈孤身赴險千裏尋夫,用生命履行了今日的承諾……


    此時,隻這番話就讓陳啟瀾死而無憾了。


    快步走到樓梯拐角處,陳啟瀾緊緊攥住秦舒窈的手。


    “我們走!”


    看到秦舒窈被陳啟瀾牽到病房,看著陳啟瀾臉上掩不住的笑意,裴落櫻鬆了一口氣。


    這小丫頭看著柔弱,但其實有幾分膽量呢!


    陳釗緊隨其後進來,表情不似之前的凝重,甚至隱隱帶著一點鬆弛。


    苗新榕被迫道歉,一臉憤怒不甘。


    她就算輸了,對方也別想好過!


    “既然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那就該知道張靈芝的丈夫救過阿瀾的命,這救命之恩,你不打算報答嗎?”


    說到這裏,苗新榕看著陳釗。


    “我一來這裏就聽說了,吳鐵柱舍命救阿瀾,可秦舒窈卻連一份老師的工作都不肯讓給人家的妻子!”


    “你們住在大院子裏滋潤享受,人家小兩口卻窩在招待所裏連個家都沒有,這就是你們對待恩人的態度?”


    “怎麽,好處全讓你們占了?”


    苗新榕冷笑說道:“今兒個我也做一次好人,替吳鐵柱夫婦討個公道!”


    她這點伎倆,大家看得清清楚楚。


    討什麽公道?就純粹是借題發揮報複呢!


    “如果一份工作能償還阿瀾欠吳鐵柱的救命之恩,好啊,我讓!”


    秦舒窈說道:“自此兩清,以後誰再敢拿這事兒要挾我丈夫,誰就給我去死!”


    苗新榕沒想到秦舒窈能如此痛快答應下來。


    她還以為這事兒會掀起一場波瀾風雨,會鬧得雞犬不寧呢!


    下意識望向陳釗,隻見陳釗冷眼看著她。


    “看我做什麽?還不滿意嗎?怎麽,還打算讓阿瀾用命報答嗎?”


    陳釗厭煩揮手,守在外麵的警衛員走了進來。


    “把她送回京城,再交代一句,誰若是敢放她到處亂跑,別怪我翻臉無情!”


    警衛員恭敬點頭,隻聽陳釗又補充。


    “那幾名跟她一起來的傭人管家都遣散開除掉,打人的六貴……他這個情況夠得上故意傷害了,送派出所吧!”


    隨著苗新榕被半強迫帶走,病房裏終於恢複了平靜。


    陳釗走上前幾步打量一番陳啟瀾的傷勢,又將視線落在秦舒窈身上。


    “她比你倆都聰明!”


    指了指秦舒窈,又看了看陳啟瀾與裴落櫻,陳釗竟然笑了。


    他以放鬆的姿態坐在椅子上,身軀後靠雙腿交疊,顯然心情不錯。


    “廢話,我娶的老婆能不聰明……你什麽意思?你說我傻?”


    陳啟瀾正因為陳釗誇獎了自己媳婦兒而沾沾自喜,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又氣呼呼瞪大了眼睛。


    這樣的陳啟瀾有些孩子氣,讓陳釗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與妻子新婚時。


    某次他說大舅哥陸晉中比妻子聰明,妻子也像陳啟瀾這樣得意洋洋。


    “廢話,我哥當然比我聰明……哎不是,陳釗你什麽意思!”


    反應過來,妻子跺腳抗議,嗷嗷叫喚著撲來,他順勢將她摟在懷裏,那一夜風月無邊纏綿難舍……


    阿瀾的性格隨了他媽媽!


    隻是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之後許多年,阿瀾都死氣沉沉如一潭死水,現在,秦舒窈讓阿瀾變得重新快樂起來。


    陳釗因此多看了秦舒窈幾眼,眼神裏沒了之前初次見麵時的冷漠疏離。


    “我昨天和你舅舅見過麵了!”


    清了清嗓子,陳釗看著陳啟瀾正色說道:“我們倆一致認為,應該將你調離這裏,你可以選擇去我管轄的京城,或者你舅舅管轄的廣城!”


    “最晚到十一月,你們師就要被調至前線作戰,不是候補的第二梯隊,而是前鋒部隊,你該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陳釗的聲音低沉嚴肅。


    “在正式命令下來之前,你隻是正常的職位調動,但若是上了戰場又調走,那就是逃兵了!”


    聽到這話,秦舒窈的眼神裏陡然亮起一抹光。


    如果陳啟瀾能服從父親的安排調回京城,那就不用再上戰場,更不至於戰死沙場了!


    可很快,陳啟瀾的回答澆滅了秦舒窈心裏剛燃起的火苗。


    “你安排不了我的人生,我也不需要你安排我的人生,如果我貪生怕死,當初就不會進軍校當兵了!”


    “我們七連是全團的尖刀連,每一個優秀士兵都是我親手帶出來的,我身為連長,沒道理為了自己活命而拋棄他們!”


    陳啟瀾的腰背挺得很直,眼神堅定無畏。


    “哪怕七連隻剩最後一人,也會戰鬥到底,不做逃兵,是每一個軍人最基本的操守,我可以死,但不能逃!”


    “如果我犧牲,把我的骨灰分作兩份,一份葬在烈士陵園裏,一份,葬在我媽身邊!”


    “我名下的財產都留給我妻子秦舒窈,她也不必為我守寡,隨時可以改嫁,你們誰都不許為難她。”


    說完這話,陳啟瀾不再看陳釗的眼睛,這是他最後的遺言。


    “你可以走了!”


    陳釗的嘴唇翕動,身軀微微有些顫抖。


    “我當年棄筆從戎上戰場,就是為了我的孩子不用再經曆炮火折磨!”


    聽到這話,陳啟瀾溫柔望向秦舒窈,視線落在她的小腹。


    “所以我更要上戰場,我把該打的仗打完,我的後代就不用再打仗了!”


    頓了頓他微笑說道:“當然,前提是我與窈窈能來得及生兒育女……”


    話題陡然變得傷感,而陳釗無法反駁半句。


    當年他臨上戰場時,也曾留下這樣的遺言,也曾說如果犧牲在戰場,讓妻子不必為他守寡。


    隻是沒想到最終先走一步的那個人是他的沐雪!


    “小秦,你不勸勸阿瀾嗎?”


    陳釗望向秦舒窈,他看到小姑娘通紅的眼眶和緊攥的拳頭,看到她在努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的話比我管用!”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秦舒窈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啟瀾……”


    秦舒窈嘴唇翕動,“你不要上戰場好不好”這幾個字已經到了嘴邊。


    可到最後,她哽咽著微笑,說道:“我尊重他的選擇,如果他真的犧牲了,我也會好好活著,珍惜他用生命換來的太平盛世。”


    “好!”


    陳啟瀾微笑著擁抱秦舒窈。


    “我會一直等著你,在另一個世界,我們再見麵!”


    裴落櫻早已經泣不成聲了。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捶打著外甥的後背,嘶聲哽咽。


    “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呢?你非得要了舅媽的命嗎?”


    陳釗仰頭看著天花板,半晌忽然笑了。


    當年他棄筆從戎上戰場時,所有人都勸他不要一時衝動去送死,唯獨陸沐雪站在他身邊。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阿釗,你放心去前線殺敵,我會一直等你回來,這一世等不到你,我們下一世再見!”


    時隔多年,父子兩代人的命運,奇跡般地重合了。


    “好!好!好!”


    連說了三個“好”字,陳釗笑了。


    他拍了拍陳啟瀾的肩膀,溫聲說道:“殺敵要勇敢,就算流幹了血,也不要在敵人麵前掉一滴淚,不能丟了我國軍人的臉!”


    “很快,我們父子就能在戰場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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