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枝並沒有隨餘相皖一起離開。


    她沒有靈根,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凡人。


    她不想成為誰的累贅,也不想變成誰的拖累。


    即使這個人是餘相皖。


    如今樓府僅剩她一個人,她或許可以出去看看。


    看看山,看看水,看看風吹草低,看看春花冬雪。


    她知道這個時代吃人,可又有哪一個時代不吃人呢?


    她會去尋回家的路,她不信隻是睡一覺便永遠離開了家。


    她想。


    即便要死,她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


    餘相皖理解衛枝想回家的心,與她道別後,他目送著衛枝輕裝遠行,一如她來時一般。


    暮靄沉沉,枝壓柳低。


    桑榆和溫南新目的地相同,都是要去夜郎古國,這是一個危險且神秘的地方。


    聽說往生的魂魄無論投胎與否,隻要走過,都會留有痕跡。


    溫南新去此地是為完成宗門任務,取一株往生花。


    餘相皖看著桑榆取出的古黃色地圖,大大厚厚的一張,上麵半數地方都被桑榆用靈力標記過了。


    他不解,這畫圈是什麽儀式嗎?


    “桑道友怎麽在地圖上畫那麽多圈?”


    她這地圖幾乎囊括了整個修仙界和凡塵界大大小小的地方,屬於凡塵界的所有地方全都被她用金屬性靈力覆蓋了。


    桑榆聞言清透的眼底落寞一閃而逝,隨即笑著回道。


    “不過是尋一個人罷了,這些年走過的地方都做了標記。”


    餘相皖看著地圖上被標記了三分之一的地方,想到桑榆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真想穿回去給剛才嘴快的自己一嘴巴。


    “不好意思啊。”


    桑榆並不覺得有什麽,笑著搖了搖頭。


    “無礙。”


    溫南新見倆人打啞謎一臉茫然,不過他不是一個探知欲旺盛的人。


    隻迷茫了一瞬便又恢複正常,想著餘相皖前幾日送與樓慈恩(衛枝)的許多小東西,問道。


    “相皖小師弟,你之前給樓三小姐的那個防禦陣盤是在何處買的?瞧著甚是精巧。”


    他與桑榆並不知道之後占據樓慈恩身體的異世之魂所喚何名,所以仍舊喚她樓三小姐。


    臨別之時餘相皖送了幾個儲物袋和各種丹藥符籙陣盤給衛枝傍身。


    雖然衛枝沒有靈力,但是餘相皖臨時將自身靈力儲存在了一個精巧的容器之中,隻要有危險,便可打開開關釋放合適的靈氣催動符籙或陣盤。


    應該夠衛枝防身了。


    餘相皖聞言思索,防禦陣盤?


    想了想,才在他送給衛枝的一大堆東西之中尋到關於那個防禦陣盤的記憶。


    “那是我小七師兄送與我的。”


    溫南新聞言眼前似浮現出葉枕安那張傾世容顏。


    不過他瞧著那個陣盤似乎與其他陣盤有所不同。


    見餘相皖不欲多說,他也不便多問。


    蒼茫天地,秋霜氤氳著草色覆蓋的十字路口。


    餘相皖與他倆目的地不同,故而同行了幾日便打算就此分開。


    桑榆一身素雅,頭上別著一支竹木簪,雙瞳似水清華靜謐,溫柔婉約,清麗脫俗。


    “餘道友,就此別過。”


    溫南新安靜與桑榆並立,與餘相皖道別。


    “相皖小師弟,後會有期。”


    餘相皖唇邊漾開一抹笑意,聲音清潤。


    “再會。”


    話別以後餘相皖召出破繭,禦劍離去。


    桑榆見餘相皖行遠,轉身之際,猝不及防與一人相撞,“叮當”一聲,少年懷中的檀木鎏寶紋暖爐簌簌而下,砸在地上向外滾落,沾上些許塵埃。


    少年一頭長發盡白,雪紗覆眼。


    他身形單薄,身著一襲竊藍色錦袍,外搭一件雪絨滾邊毛狸大氅。


    不期然被這一撞,往後趔趄了幾步才堪堪站穩。


    桑榆見狀伸手想去扶。


    “你沒事吧?”


    柳疏璃穩住身形避開桑榆伸過來的手,微微搖了搖頭。


    並不去看桑榆。


    他向前幾步去拾滾落在地的暖爐,撿起來拂了拂上麵的灰塵,直到將其攏入懷中,身體這才感覺到了些許暖意。


    溫南新見桑榆沒跟上,回過頭去就見桑榆正怔怔地盯著一個如畫精致卻滿臉疤痕的白發少年出神。


    他心中有些怪異,這少年的身形看著甚為熟悉,可他又確實沒見過這麽一個人,畢竟像他這樣頂著一頭雪發,明明麵目被毀得猙獰可怕卻清冷絕塵的少年可不多見。


    桑榆看著少年精致卓絕的側臉,心中咯噔一下,聲音滯澀,不自覺的有些顫抖。


    “阿璃?”


    柳疏璃眼上覆著純白色的眼紗,聞言抱著暖爐的手一頓,隨即回頭“看”向桑榆,聲音淡淡。


    “道友當是認錯人了。”


    桑榆看見少年正臉的那一刻,緊張懸著的心倏然提起來。


    少年臉上溝壑縱橫,滿是猙獰的疤痕交錯鑲嵌在那張原本白潤的臉上。


    桑榆眼睛慢慢的從少年的臉上移開,害怕又緊張地看向少年的耳垂。


    他耳垂上帶著月白色的流蘇,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著淺淺的藍色,使得他整個人更添了幾分清冷。


    桑榆看了又看,少年耳朵瑩白,除了那流蘇耳飾再無其他。


    沒有?


    怎麽會沒有呢?


    難道她又認錯人了嗎?


    可這些年她認錯的那些人一回眸她就知道自己認錯了,但是這個少年,讓她覺得很詭異。


    他側臉是與阿璃相像,但阿璃耳垂處有一顆胭脂色的美人痣,她不會記錯。


    且阿璃最不懼寒,往常九天臘月為討她歡心,時常用厚冰給她雕一些新奇玩意兒。


    而眼前這個少年,不過才入冬,便穿得這般戎厚,抱著暖爐都止不住的顫抖。


    而且,阿璃是不會不認她的。


    桑榆懸著的心驀地落下來,收回打量著少年的眸光。


    “不好意思。”


    聽著少女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的聲音,柳疏璃輕輕搖了搖頭,抱著暖爐與桑榆擦身而過。


    桑榆看著少年遠去的單薄背影,孤寂絕塵。


    “桑道友。”


    “走了。”


    聽見溫南新的聲音,桑榆才回眸,對著溫南新點了點頭。


    她黯然這個少年不是阿璃。


    又慶幸這滿臉疤痕的少年不是阿璃,不然,不然他得多疼啊?


    萬山紅遍,層林盡染,初冬的楓葉最是紅豔。


    柳疏璃路過紅楓鋪就的巨樹,驀然回首,看著桑榆和溫南新遠去的背影。


    少女遠去的身影逐漸與記憶中溫婉的身影重合。


    柳疏璃神情並無任何異樣,像是送行友人一般,看著桑榆。


    一陣凜冽秋風襲來,柳疏璃下意識攏緊了手中的暖爐,卻怎麽也止不住徹骨的寒意。


    這麽多年了,阿榆,你還是一如從前。


    直到倆人的身影被樹色遮擋,消失在山間,柳疏璃這才抱著懷中溫熱的暖爐離開,與桑榆背道而馳。


    阿榆,前路很好,無須留戀從前。


    如今的我,醜陋,肮髒,幼時種種,便隻當戲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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