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中國市場經濟,行進到了一個略顯複雜的坐標點上。


    一方麵,作為“十一五”規劃元年,諸多周期性特征——強烈的地方發展衝動、居高不下的投資增速,在這一年都如期而至。


    與此同時,粗放的增長模式、欲振乏力的農村經濟,以及久攻不下的壟斷頑壘等問題仍在困擾著中國市場經濟的發展。


    企業們必須在不同地區、不同人群所形成的各種難題中閃展騰挪,並被攻堅數年卻猶在“破冰”的體製痼疾深深束縛。


    而在另一方麵,2006年又是中國五年入世過渡期的最後尾聲。


    中國在被wto深刻改變的同時,也以世界第四的經濟總量、全球第三的貿易排名,向世界深刻地闡釋著何謂“中國機遇”。


    一手是肆意奔湧的時代浪潮,一手是根深蒂固的舊日頑疾。


    如果硬要用一句話來描述這割裂的新生市場——“壟斷企業主導市場價格和供求趨勢,外資強勢資本賺取優厚的利潤,民企和中小企業為生存展開殘酷的競爭。”無疑是相對準確的概括。


    而所有這些宏觀層麵上的風雲變幻映射到楊守安身上就變成了一種感覺——今年的生意特別難做。


    雖然趙姨在臨走前給他留下了可觀的人脈渠道和一部分儲備訂單,但當楊守安真的著手開始消化的時候卻發現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


    首當其衝的是製衣廠的產能問題,隨著一大批元老骨幹的流失,工序流程上的各個環節都變得捉襟見肘起來,就算楊守安重新招了一批員工,但磨合和技術培養都需要時間。


    而後就是客源的問題,趙姨在的時候那些老板們都拍著胸脯保證會“不計前嫌”來與楊守安的製衣廠開展合作。


    但其實除了一開始的那幾單還算爽快,後麵再找上門去,不是說市場不景氣就是說資金鏈吃緊,各種各樣的借口都用了,總之就是不願意續簽長期供應合同。


    對於這樣的情況,楊守安也是無能為力,他也沒再去麻煩趙姨說情,畢竟就算人家賣了麵子給幾張訂單,也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想要解決製衣廠的困境,僅靠幾個零散的服裝批發老板“施舍”是不可能的,開拓更為穩定和長期的渠道,同時重新樹立在行業內的口碑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為此楊守安簡直是豁出了命去,他沒日沒夜地往返穿梭於廣州各大服裝市場之間,不斷推銷著自家廠子的業務,很多時候不要說吃飯,就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


    除了大型商場和集市之外,貿易公司也成為了楊守安的重要目標。


    之前在阿四出事前,他就和張叔去天河談過一個外貿單子,這種進出口貿易公司要貨量極大,對服裝的款式沒啥要求,賬期短,合同都是幾年一簽。


    如果不是因為陷入了代工假貨的風波,這筆訂單很有可能幫助楊守安他們先於康樂村的絕大部分同行,完成從零碎加工到批量化成衣出口的轉型。


    雖然原來那筆生意黃了,但楊守安對於這種商業模式信心十足,所以通過重慶商會的關係找了份貿易公司的名單,逐一上門陌拜,希望可以尋到新的合作夥伴。


    說起這重慶商會,還是一個老鄉介紹的,這大哥是巫山縣城的人,2001年移民到了廣東,比楊守安和阿四晚了整整一年。


    說實話“老鄉”這兩個字對於楊守安來說是有心理陰影的,當初剛到廣州的時候就被黃老板這個騙子在背後“開了一槍”。


    如果不是後來運氣爆表在康樂村遇到了慕慧嫻,他恐怕就要淪落到在馬路上乞討為生了。


    這次老鄉幫忙牽線商會,楊守安那是留了幾百個心眼,生怕再重蹈覆轍。


    所幸那大哥的確是個敞亮人,當晚組了個飯局真的把商會的副會長就喊了出來。


    酒過五巡,大夥開始稱兄道弟,都是從重慶跑到廣州來做買賣的,說起家鄉話來總還是有些親切感。


    最後在第三場的ktv裏,戴著金邊眼鏡的副會長大手一揮,讓已經喝得不省人事的楊守安成功拿到了貿易公司的名錄。


    隻是找到目標客戶,和讓客戶最後簽合同完全是兩碼事。


    信心滿滿的楊守安在連續好幾周的拜訪過程中不斷地铩羽而歸,他完全沒有想到距離上次談妥類似的交易僅僅才過去了一年的時間,市場上的情況就已經風雲突變。


    外貿出口權的下放讓龐大的“中國製造”如脫韁的野馬般開足了馬力,沿海城市的民營中小企業在吃完第一波紅利後立馬就遭受到了內陸省份同行們的強勢挑戰。


    更加低廉的勞動力和土地成本讓沒有技術壁壘保護的服裝製造產業開始朝著湖北、安徽、四川等地區遷移,加之發展迅猛的物流行業加持,像楊守安這樣的本地代工廠開始逐漸失去優勢。


    “楊總,抱歉啊,我們主要出口的國家是越南和緬甸,對於服裝的款式是不是原創沒那麽講究,那邊的人更加不在乎衣服有多好看,主要是實用還有便宜,你們產品的質量沒問題,就是這價格……。”


    又是一場艱苦卓絕最後卻無功而返的談判,走出辦公室的楊守安看了眼手中對方老板發的香煙,不由地苦笑起來。


    當初阿四入獄前他立下了豪言壯語,說要等對方出來了一起共襄宏圖大業,結果現在連製衣廠的生意都沒法盤活,更不要說什麽自立門戶了。


    傍晚的康樂村有種特殊的蒼涼美感,四周的摩天大樓如雨後春筍,不斷拔地而起,而破舊雜亂的城中村則仿佛被時間所遺忘。


    南來北往的人們在此停留、奮鬥而後離開,既留不下名字,又帶不走財富。


    事物的兩麵性在2006年的羊城以最冷漠無情的方式呈現在楊守安眼前,迷茫和苦悶讓這個巫山的孩子疲憊不堪。


    但索性他還有個避風的港灣。


    小屋的門開著,好像就是為楊守安留的。


    溫婉的旋律伴隨著陣陣花香,歌是**嫻的《歸來吧》,安撫的卻是男孩的靈魂。


    “你回來啦?快,洗手吃飯,今天我試了個你們重慶那的新菜,魔芋雞,你必須嚐嚐提點意見。”


    「這章其實有相當多的細節呼應前文~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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