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茹是在巫山縣念完的初中,成績常年保持全校第一,這放在明清兩朝就是案首,前途無量,大有可為。


    外遷移民的政策下來後,三峽庫區的村民們大多考慮的是遷入地的生活環境、工作待遇等問題,但相比於物質條件,周清茹卻更在意自己的學業能否繼續。


    對於讀書這件事,她和楊守安的看法截然不同,後者認為有那時間耗在課堂裏,不如早點進入社會積累經驗,書本上的知識再怎麽簡明易懂也成不了自己的,凡事唯有親身經曆,方能掌握其精髓。


    當時楊守安給周清茹灌輸這套“讀書無用論”的時候是98年,距離小學畢業已經有段日子,村裏的老校長一直想勸說他和阿四上縣裏讀初中,但都被兩人“斷然拒絕”。


    原因也很簡單,上學是要花錢的,那時候的楊守安已經萌生了“要去大城市做買賣”的念頭,認為把錢留著充當啟動資金遠比“送給”老師學什麽唐詩宋詞來得值當。


    但周清茹卻始終堅持“書中自有黃金屋”,覺得知識才是改變命運的鑰匙,一個十幾歲的丫頭也搬不出啥依據,隻知道打小王鶯花、老書記還有隔壁嬢嬢這些於她而言最重要的人都不止一次地說過,“唯有好好讀書,才能走出大山,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周清茹對這些話深信不疑,所以在移民幹部第一次上門征詢意見的時候就提出來,隻要能解決上學的問題,自己可以立馬在外遷申請表上簽字。


    她到上海的時候是八月份,當年的中考已經結束,按照相關政策其實是沒法立刻進入下一階段的院校繼續學業的。


    但由於三峽移民身份的“特殊性”,兩地移民工作小組前期就開展了大量的協調工作,加之作為監護人的周學根和朱紅娟又擁有上海戶籍,所以在一輪附加麵試後,周清茹才得以順利入學一所中等專業學校就讀。


    九十年代的中專還是相當吃香的,國家包分配工作,隻要不是太差勁,大部分畢業生都能捧上所謂的“國企鐵飯碗”。


    1997年之後,包括大學在內的包分配製度取消,中專生的地位也隨之一落千丈。


    不過在那個高等教育還沒全民普及的時代,擁有一張中專文憑依然可以成為進入大部分企業的敲門磚。


    進入學校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選擇專業,中專的教育模式更加注重職業技能的培訓,所以專業基本都偏向於實操,例如汽車維修、藝術設計、餐飲烹飪、財務會計等。


    這三年學什麽直接決定了畢業後的就業方向,所以大部分學生都會反複比較斟酌,舉全家之力權衡利弊,最後才做出選擇。


    但對於周清茹而言,這已經是早就定下來的事情,還在雲陽村的時候她就想好以後要從事服裝設計的工作。


    一來是因為有段時間王鶯花老往家裏帶一些五顏六色的雜誌,上麵各種漂亮的衣服讓周清茹深深癡迷;二來楊守安在廣州從事的也是服裝買賣,在臨走前她就答應過,自己學成了本事一定會去幫忙。


    本就聰慧,內生動力又如此充沛,學業自然是順風順水,加上長相清純漂亮,到了兩年級的時候,周清茹已經成為了學校裏出了名的“女神”人物。


    “嘖嘖,清茹,這人文筆沒昨天的那個好,寫個情書都語句不通,不過關,我幫你淘汰了。”


    “還有這封,網上抄來幾句小情詩就想追你,簡直癡心妄想,不行不行,連我這關都不給他過。”


    午休時間,周清茹平躺在操場後麵的草坪上,手心向外,遮住雙眼,秋日的陽光透過五指縫隙灑落,斑駁交錯。


    萍萍坐在她的身旁,手裏拿著四五封粉色藍色白色的信封,裝的全是寫給周清茹的情書,有剛畢業的學長,也有才入學的學弟。


    這些情竇初開的男生隻消一眼,就能把周清茹當成“人生摯愛”,那字裏行間的傾慕和狂熱有時候讓看慣了韓國偶像劇的萍萍都有些招架不住。


    “喂,你倒是說句話啊,不能啥都是我這個軍師做決定吧?上次那個九班的說要請你去看電影,你準備怎麽答複他?我倒是覺得他挺帥的,學習成績又好,聽說家裏還是做生意的,每天上學放學都是大奔接送。”


    相比於周清茹的兩耳不聞窗外事,萍萍最喜歡的就是攪合在這些青春故事當中。


    不僅自願當起了參謀,還承擔起了傳聲筒的角色,以至於很多有經驗的男生,會把禮物和情書直接讓她來轉交,當然其中也少不了獻獻殷勤,希望萍萍可以幫自己在“女神”麵前美言幾句。


    她口中所說的九班大帥哥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有副好皮囊,對誰都溫柔友善,成績突出,又是學校籃球隊的隊長,這種“極品”男生放在哪個學校都會是風雲人物,能夠吸引大部分女生的目光。


    但大帥哥好像隻對周清茹感興趣,從一年級後半學期就開始發起猛烈追求,情書、禮物、花,那是樣樣不缺。


    每天放學都會等在周清茹的班級門口,身體倚在走廊的欄杆上,膝蓋微微向後彎曲,一隻腳踩住牆壁,另一隻腳立在原地,傍晚的風吹動劉海,勾勒出臉部立體的輪廓,雖有故意耍帥的嫌疑,但那畫麵不知道讓多少同年級的女生暗暗尖叫。


    如此攻勢,換成萍萍恐怕是早就淪陷了,但周清茹卻絲毫不為所動,每次麵對炙熱的表白,都會禮貌且堅定地拒絕。


    時間長了,一小撮其他女生就開始為自己的“男神”們打抱不平,編造一些流言蜚語在學校裏傳播,什麽“裝高冷,其實外麵早就有男朋友了”、“腳踏n條船,看似白蓮花,其實是個心機girl”之類的。


    對此周清茹從來不作回應,甚至還會拉住像“母老虎”般要出去幹仗的萍萍,大山裏的童年讓她太清楚何謂“人言”,你越是拚命反抗,它便越是張牙舞爪。


    校園裏的時光她一般隻用來做兩件事,讀書學習,還有就是寫信。


    移民前,她基本每個月寫一封,剛到上海的時候兩三周一封,而如今幾乎每個禮拜都會有一封書信從上海飛往廣州。


    這頻率其實已經超過了楊守安回信的速度,但周清茹卻樂此不疲,她喜歡這種分享的感覺,不管是喜還是悲,都能不假思索地訴說給對方聽。


    周清茹也不止一次思考過自己到底對楊守安懷著一種怎樣的感情。


    依賴?眷戀?還是男生女生們天天掛在嘴邊的愛情?


    她喜歡楊守安是真的,從那一晚兩人漫步在大寧河邊,聆聽著夏日蟬鳴的時候就是如此,但這和愛情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周清茹自己都有些吃不準。


    她喜歡王鶯花,喜歡隔壁嬢嬢,喜歡叔叔嬸嬸,喜歡巫山的青翠,喜歡上海的繁華。


    但喜歡便是喜歡,愛便是愛,一字之差,能否並論,至少現在的周清茹還沒有答案。


    “唉,我滴姑奶奶,我在這說了半天,你倒好,理都不理,行吧行吧,知道你心裏隻有那個安哥,有沒有照片啊?到底長多帥才能讓你為他守身如玉?哎喲,別撓我,我投降,我投降。”


    秋日暖陽,少女嬉笑打鬧,白鴿翱翔天際,清脆的上課鈴徐徐響起。


    青春就像一場盛大的舞台劇,熱烈而張揚,人人都有自己的角色,但不到謝幕之時,誰也無法猜到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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