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相公據理力爭,不讓陛下建瑤台,他二人的關係就有那麽點子微妙。倘若今天陛下留飯又留宿,就說明於相公跟陛下又像從前那樣,好的跟一個人兒似的了。


    話說姑娘那個球兒,究竟有何玄機?莫管事攥緊炒豆,想了想,猶疑著問道:“姑娘,小箱子裏的玉球,是您攢了整宿攢出來的?”那麽多玉片呢,不止攢出個球兒吧?那天晚上崔嬤嬤在姑娘跟前伺候著,他思前想後,沒去問崔嬤嬤。


    再一個,不是說好了九九八百一十級台階,累斷陛下兩條腿,九族消消樂,刑場之上誰也別怨誰的麽?怎麽沒消消樂呢?


    “不是球啦。”明珠比比劃劃的說著,“小龍掌案碰一下機括,圓圓的玉球就能延展出來亭台樓閣。下邊九九八百一十級台階,上邊是宮殿。”


    明珠悵然若失的搖搖頭,“可惜我不得空好好攢。活兒有點糙。所以得讓小龍掌案進宮幫忙描補。順便讓他露露臉,揚揚名兒。”


    不是!姑娘攢出個球,一碰機括,就能從球裏邊變出這樣那樣,那樣這樣的瑤台,已經特別厲害了。


    不愧是嬉具世家的後人,就是手巧,就是腦子好使!


    韓氏和韓延平亦是讚歎不已。


    明珠喝完參湯,眼睛瞪得溜圓,偏頭看向莫管事。


    莫管事也望著她。


    倆人一對眼神,幾不可見的點點頭。


    立在明珠身側聽吩咐的崔嬤嬤心裏明鏡兒似的。這倆人晚上準得偷溜出去使壞。瞥了眼渾然不覺的韓氏,緊緊抿著嘴唇。


    還是不要在太太跟前說破這事兒。省得太太和三爺提心吊膽。崔嬤嬤暗自歎口氣。待會兒回去給姑娘找身適合夜遊的衣裳。


    隨意用了點晚飯,明珠回到屋裏,一眼瞅見掛在桁架上的衣飾,不禁彎起唇角,點著頭道:“嬤嬤懂我。”


    崔嬤嬤袖著手,麵無表情的說道:“婢隻求您平安順遂。但您生來不凡,注定無法像其他人家的姑娘那樣,整日撫琴繡花,合香手談。也請您疼惜疼惜我們。在外邊多加小心,盡量不惹事……”抬起眼簾,看向正在一堆小瓶子裏挑選合用的藥丸藥水的明珠,輕輕歎口氣,“少惹事。”


    明珠扭臉朝崔嬤嬤露出燦爛的笑容,“嬤嬤放心。我最老實不過,向來都是事惹我,我從不惹是生非呢。”


    崔嬤嬤認命似的,肩膀鬆鬆垮下來。


    行吧。就這吧。橫豎有老莫跟著,不怕的。忍不住又再叮囑一句,“今兒晚上您留點力氣,回頭去書院攪和。”


    這句話明珠聽入了心,“嬤嬤所言甚是。”撿出兩個小瓶子放回原位,“這倆就不帶了。等去書院的時候再用。”


    崔嬤嬤彎起唇角,點著頭道:“姑娘懂事了。”


    ……


    白天燥熱,晚上悶熱。


    街邊零零散散坐著手搖蒲扇,乘涼的百姓。


    明珠銀簪綰發,身穿炭灰色苧麻大袖長袍,腳蹬厚底蒲草鞋。像是帶著長隨出門閑逛的小書生。


    “待會兒順便去吃冷淘。”明珠興致勃勃的對莫管事道:“我吃兩碗。你呢?”


    “小的也來兩碗。”莫管事偏頭去看燈火通明的賞心樓,“謔!高朋滿座。”


    “晚上熱是熱,沒太陽終歸好受點。可不就趁晚上出來吃吃喝喝,逛逛賭賭麽?”明珠抻長脖子,“誒?老馮他們家沒亮燈。有人沒有啊?可別撲個空。”


    “不會,不會。”莫管事篤定道:“小的們一直在他家門口守著呢。”抬起下頜,指了指坐在胡同口,席地而坐,抿著濁酒閑聊的少年,“這個時候盯梢最愜意了。換成數九寒天,沒處躲沒處藏的。凍得跟孫子似的。”


    話音剛落,就聽胡同裏響起一聲尖叫,緊跟著傳來木門被人猛地推開的聲音。


    “你們姓馮的沒一個好東西!”紀氏哭喊著,踉踉蹌蹌跑出來,“我這些年辛苦攢下的那點體己,被你刮了個幹淨。現如今,淪落到這般境地。我死心塌地跟著你,沒有半句怨言。可你呢?你對得起我嗎?”


    淒厲質問,引得路人駐足,不大會兒功夫,就把胡同口圍的滿滿登登。混在人群中的明珠,恨得牙癢。


    “早不瘋,晚不瘋,非得這個時候瘋?”明珠悶悶冷哼,“她可真會挑時候。”


    莫管事也是一個勁兒搖頭。本來打算好好的,盤完了馮愈去吃冷淘。眼瞅著今天晚上盤不了了。直接去吃冷淘多沒意思。


    紀姨娘反手抹把眼淚,轉而向看熱鬧的人們哭訴,“我是個妾不假。可也一心一意伺候他十幾年。他、他居然讓我用身子賺錢養他母子倆!”


    話音落下,大夥兒哄得一聲議論開了。


    “沒有主母,就隻剩個妾?”


    “也沒孩子?”


    “這家真奇怪。”


    “嗐!奇什麽怪?那個妾姓紀,賣了主母的女兒。主母跟這家老爺義絕。帶著所有嫁妝搬去刺槐胡同。現在跟女兒一起住。


    前些日子,還在我們冰廠買冰來著。人家出手特別大方,日子過的可紅火了。”


    “哦哦,原來是馮老爺啊!”


    “他那個奸生女被抬進福王府了。算起來,他跟福王還是親家呢。”


    “我呸!連個賤妾都不是,誰跟你對親家?”


    說到馮老爺,語氣變了,“晌午他去人家典當鋪,硬是把鵝卵石說成金剛石。說白了就是想訛人家銀子。人家那兩隻眼睛又不是肚臍眼,還能看不出鵝卵石?


    朝奉當即就把馮老爺轟出去了。馮老爺也是個狠人。躺在典當鋪門口,一拳一拳錘自己肚子,錘得吐出倆苦膽,外帶半拉肺片子。張口就讓典當鋪賠他五千兩湯藥費。”


    不是!吐出半拉肺片子,這人就活不成了啊。還怎麽訛湯藥費?


    莫管事連連搖頭。說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要不是三爺當時就在跟前看著。他可能真信了。


    眾人說的熱鬧,馮愈拖著病弱的身子,從門內走出來,目光清朗注視著紀姨娘,“你想走便走。我不攔你。可你又何必說謊騙人?我馮愈即便落魄,也不會叫你賣身養活我們母子。我有手有腳,又有學問。哪怕幫人寫信,或是畫幾幅花鳥,都能換來銀子。多了沒有,糊口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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