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管事躬身答道:“好。真人一切都好。”


    於相公在上首坐下,小廝重新奉上香茶,並一盤莫管事送來的紅莓。


    “坐吧。”於相公對莫管事道:“坐著回話。”


    莫管事沒有辭讓,屁股沾著椅子邊,虛虛坐下,兩手搭在膝頭。


    紅莓用沁涼的井水洗淨,放在白瓷盤裏,愈發顯得嬌豔欲滴。看著就喜人。果子獨有的甘香竄入鼻端,於相公拈起一顆,“鹿鳴山的紅莓,得有十多年沒有吃過了。上一次吃還是在榮國公府的賞春宴上。”將紅莓重新放回盤裏,傷感的輕輕歎息。


    莫管事心裏也不是滋味。


    誰能想到屹立百年不倒的榮國公府會在一夕傾覆。


    靜默片刻,於相公道:“那孩子……應該到了議親的年紀。我有個遠房表侄,人品才情俱佳。不如……我給她保個媒?”


    “多謝於相公好意。”莫管事麵帶歉意,“姑娘不願嫁人。”


    “不嫁人怎麽行?”於相公手撚胡須,連連搖頭,“相夫教子,恪守婦道。方能撫慰先人亡魂。你回去你家姑娘說,平安是福。安分守己過完此生便罷。其他的,不要肖想。”


    “小人必定一字不漏,將相公所言帶到。”莫管事態度恭敬,“不過,我們姑娘人在帝京。”


    於相公心尖打了個突兒,“她來帝京了?”


    “正是。”莫管事頷首,“現如今,我們姑娘是馮侍郎府的大姑娘,馮明珠。”


    啊?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於相公吃驚不小,“這、什麽時候的事?”


    莫管事不懂了,“前些日子,真人廣散尋親貼。為姑娘尋親,想必您有所耳聞。”說句人盡皆知也不為過,於相公豈會不知?


    前些日子?


    於相公隱在袍袖下的手緊緊攥成拳。皇上有意興建瑤台。他帶領一班老臣子執意阻攔。上朝就是吵吵吵,奏對也是吵吵吵。回到家裏絞盡腦汁的琢磨如何吵吵吵。


    好像有人跟他提過一嘴誰誰尋親來著。他隨意聽聽,聽完就忘。壓根沒往心裏去。


    吵到最後沒吵贏也就罷了。稍不留神那孩子竟成了馮府大姑娘?


    於相公用手點指莫管事,“你、你趕緊把她弄走。帝京乃是天子腳下,豈能容她胡鬧?”


    莫管事兩手一攤,“這事兒……姑娘做不了主。那得馮侍郎點頭才行。”


    不行!絕對不行!不能讓馮愈知道榮國公府留有後嗣。於相公耳邊嗡嗡作響,忍不住埋怨,“她怎麽能去馮府?姓馮的和榮國公府那段過往,她不知道?”


    “姑娘知道。”莫管事神情鄭重,“正因知道,才要從馮府入手。”


    於相公深吸口氣,定定心神,“她……意欲何為?”


    “討公道。”莫管事聲音沉沉,略帶哽咽,“為榮國公府三百多條人命,討一個公道。”


    聞聽此言,於相公微微動容,“可也不能如此胡鬧。真人放任不管?”


    “是啊,不管。”莫管事頷首道:“尋親帖是真人散出去的。”


    於相公揉揉太陽穴。他怎麽把這茬兒給忘了。


    “馮愈並非嫡支,且那件事與他無關。”於相公輕歎道:“更何況元凶業已伏法。你家姑娘還要討什麽公道?”


    莫管事神情肅然,“元凶雖已伏法,可他的子孫在南直隸生活無憂。榮國公府僅存的一點血脈,卻要冒名頂替才得以回返帝京。姑娘說,這公道並非公道,而是徹頭徹尾的不公。”


    一股鬱氣堵在於相公胸口,挑眉反問,“難道她想讓馮家覆宗滅祀?”


    “小人不知姑娘想要怎樣的公道。”莫管事站起身,“姑娘說,多謝您救她性命。日後有機會,姑娘必定結草銜環,感恩報德。至於馮家,姑娘不奢望您出手襄助,隻求您不聞不問即可。”


    於相公唇角微墜,悶悶哼了聲。


    ……


    夕陽西下,馮愈拖著疲憊的身子下了馬車。背著手緩步走向壽春堂。忽而聽到下人竊竊私語。


    “莫管事下晌去相府了呐!說是給相爺送紅莓和素肉脯。”


    “噓!小聲點。”


    “這不是好事嗎?幹嘛偷偷摸摸的不讓說?”


    “你還不知道?”


    馮愈頓住腳步,側耳細聽。


    “莫管事給老太太送的紅莓比給相府的更大更水靈。哪成想,老太太嫌棄的不得了。打發人把紅莓原樣送棠梨院去了。大太太氣的在屋裏哭,大姑娘孝義,愣是巴巴兒勸到現在。娘倆飯都沒吃呢。”


    馮愈深吸口氣,抬腿快步走向壽春堂。


    ……


    “我哪知道那是金貴物兒。”馮老太太悔的腸子都青了,偏生嘴硬,“都怪莫管事。他怎麽不說明白?”


    抱怨的聲音順著珠簾傳入馮愈耳中。他不耐煩的重重呼口氣,撩簾走進去,“就算他不說,您也不能把東西原樣送到棠梨院。”


    馮老太太被他唬了一跳,嘴巴張了張,爭辯道:“我是想著敲打敲打韓氏和珠姐兒。”


    “您敲打她們作甚?”馮愈撩袍坐下,迎春適時奉上香茶。馮愈端起茶盞淺淺抿一口,順便輕挑眉梢瞟了眼迎春。


    迎春正巧稍稍轉頭回望,與馮愈視線相觸,忙不迭避開。馮老太太的目光在他二人臉上溜個來回,話鋒一轉,“如此說來,景華真人跟於相公交情匪淺。”


    聞言,馮愈心裏愈發不痛快,“您以後不要再敲打韓氏或是珠姐兒了。尤其是珠姐兒。”


    馮老太太訥訥應是。


    馮愈見她聽勸,暗暗鬆口氣,“等琪姐兒解了禁足,讓韓氏操辦賞春宴。一來,珠姐兒借此機會認一認人,二來也把佟家的姑娘請來,與琪姐兒多多親近。”


    馮老太太向來貪熱鬧。先前韓氏在小佛堂誦經,馮府鮮少辦宴。馮愈所言正中馮老太太下懷,連連點著頭道:“明兒我跟韓氏說。”


    “您還是先想辦法哄哄珠姐兒吧。”馮愈垂首啜一口香茶,“您不是收著套紅寶石頭麵?送給珠姐兒正合適。”


    馮老太太一聽就急了,“那套頭麵還是你伯母……”


    馮愈不願馮老太太提及舊事。馮老太太識趣的沒有繼續說,而是點著頭道:“罷了。給她就是了。正好琪姐兒禁足,她纏磨許久想要那套頭麵。我一直沒鬆口。索性給了珠姐兒便罷,省得她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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