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片刻,將此地細細道來,“此地喚無煙嶺,就此處後側方東邊路山果野菜可食,臨近深潭流瀑,可捕魚。前邊第二處左彎道三四十步,右道直入可見一破屋……”


    她邊聽邊走,率先往那可果腹之地走去。走著走著,她又將扛著他改為抱著他,他現在沒了那義肢,不好扛了。


    可她這如同抱著稚兒般,卻又叫他們耳鬢廝磨。


    “……”近在咫尺的是她那褪去易容物的姣麗真容,他僵了僵,默默撇開頭。


    她毫無異色,抱著他喘都不喘一下。待見著大片大片碩果累累的山林,她抱著他就飛身上樹,“可是這個?”


    “嗯。”


    她摘了幾個擦了擦給他,又摘了幾個擦擦,便抱著他坐在粗幹上,兩人一同在這參天老樹上吃起了山果。


    末了,她猶覺不盡意。複又抱著他來到那深潭之地,將他置於潭邊岩石上。自己便施以輕功水上飄,蜻蜓點水般立於潭中央,雙掌凝氣為內功,往潭裏打去;凜冽的旋掌勁道有如旋風暴擊,猛轟到深潭地裏。


    “砰、砰、砰!”


    “嘩啦啦……”


    霎時間,千翻浪湧高千尺!那銀箔畫銅玉蘭銀紋的女子,清冷姣麗青絲渺、足尖點水瀲灩波,浮影浪中過、側旋飛移間,如若謫仙在世。


    他看著,後垂下頭,捂在了心口處。


    雖然他的蠱術遠在熗冶老怪之上,可其實這蠱並非忘憂蠱,而是他初煉就的陰陽蠱,並不成熟。母蠱在他、子蠱在她,不隻是她會受他所控,他也會受她影響。


    隻是他當時為了擺脫熗冶老怪,甫一煉就,就給她用上了,因為後麵他幾乎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便放手一搏。


    但意料之外的是,那羯族反屠鮮卑,熗冶老怪的地盤也難於幸免。這讓他成功借以暴亂逃了出來,隻是他行動不便,隻能暫且躲在這無煙嶺中晦暗度日。


    後來,他的義肢廢了,又不知那熗冶老怪何時就會尋了過來,他便想起了月姬。他即刻催動母蠱感知她,察覺到她已今非昔比,便不斷喚她過來。


    他又看向她,莫名地,就想起自己臉上仍是縱橫交錯的“奴”字疤……想來,他該給自己去疤了。


    她已擒拿住那隨著潭水一道轟出的肥魚,以至於,他們周圍的清幽芳野中、參差綠岩上隨處可見魚肚白。


    “……”他看得一怔,她這,不會是,全轟完了吧。


    然後那女子無所謂看看,便架起火堆生火。接著,就著削尖木棍穿刺了四五條魚,就要,直接烤起來。


    他看著她動作,額角微突。那些魚,她當真是什麽都不處理就想要直接開烤了,“……月姬,有沒有刀,讓我來吧。”


    她正忙著,聞言就從腰間抽了把刀丟給他,就又準備著烤魚去了。


    “月姬且慢,這些魚都尚待處理,過後才方可作食。”他拿過刀,抓過就近撲騰著的魚,有條不紊地給魚除鱗、開膛破肚,清除內髒、魚鰓等,“像這樣,再去清洗一下即可烤上了。”


    她走過來,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他將處理過的魚遞給她,又抓過另一條魚,繼續處理,“你信我,這樣更好食用。”


    “哦,那你要全都處理完嗎?”她將這處理過的魚清洗一番,便烤了起來。


    “……先放回去一些吧。”


    “嗯。”


    後麵他又叫她去尋來幾味藥草香料,用於去腥提香增味。


    不出他所料,這一餐,她用得十分盡興,足足吃了有五六條魚。她是武者,忙活了這麽些天了,早該好好飽腹一餐了。隨後他又就著現有的物草料,給兩人簡單醃製了近二十條魚肉幹。


    她很是愉悅,以一種類似讚許或“挺上道”的目光看著他動作。


    “……那接下來,你是想去那破屋嗎?”他以龍須草將魚幹串綁起來帶走,抽空問了她一句。


    她看了看日頭,怕是來不及整修那破屋了,“先不去了,今夜就歇樹上。”今日那參天老樹倒是挺不錯的。


    他也看向日頭,已是西斜頗多,無暇處理破屋了,知她不願將就,“嗯,也行。”


    但他如今仍需掩蓋行蹤,便自個兒處理起原地的煙火痕跡。她也看懂了,三兩下就處理好了。


    隨即她單手抱起他,就往東邊山林踏葉飛去。


    繼而她選了一處比較平緩寬厚的樹杈枝幹;又將他給放穩妥,確保他不會摔了什麽的;再自鬥篷裏的腰包取出藥粉往四周布灑,驅趕蚊蟲。


    最後,兩人又各自用過吃食,便和衣而眠。


    可不到半夜,她就醒了過來。


    山林夜素寒,穀風猶帶霜,他微抖著唇瓣看她,那刀疤未波及到的半邊臉,已然冷得麵色青紫,卻也不忘以蠱喚她。


    月姬頓了頓,過來將他抱起,籠入自個的鬥篷裏,張了張嘴,才發覺自己都不曉得他名諱何為,“你……不知閣下名諱?”


    “我、我是萬俟璽璿。”尋著熱源,他忍不住緊緊攬住她,深深埋進她懷中。


    “胡人?”她蹙了蹙眉。


    “嗯,鮮卑人。”他緩過來了,從她懷中退出了些,後靠在她肩上,“月姬,我……”


    他說著,卻漸漸沒了聲音。因為他不知該說什麽;他知道,胡人這些年來一直對漢人進行血腥殘暴的屠戮。


    而今,胡人各部異族也自相殘殺。但總歸是對漢人最為殘暴屠戮。


    她側眸看他,他臉上、手上皆是縱橫交錯的陳年老疤,或許他身上亦然;那雙腿,自膝蓋上方便被人……應是被人胡亂或有意折磨來砍下的,兩腿的截斷口凹凸不平、參差不一。


    “你這,是熗冶老怪做的吧。”她是知道的,那熗冶老怪同她一般,是漢人。


    他微愣,點了點頭。


    “睡吧。”她抱著他往後靠去,閉上了雙眸。


    凡事無絕對,得要一碼歸一碼。她更並非為那種是非不分、死磕一理就一棍子打死的人。


    這些年來,胡人固然多為蠻橫殘暴、血腥屠戮,但某些漢人也不遑多讓,莫說胡人了,同族之人亦可下毒手。


    他眸光頓了頓,便也緩緩閉上眼眸,在她懷中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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