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木元君回到幻境中。


    惠文的頭跟身軀仍然靜靜地躺在那裏,幾日過去,已經腐壞了,臭氣熏天。


    任他活著的時候幾多得意,死了還是會變成一堆爛肉。


    鬥木元君靜靜看了片刻,嘴角冷冷一牽。


    他伸出手,指尖微動,躺在地上的那堆腐肉便隨著他的手指,站起身來。


    屍首上的肉呈現出一種腐敗的暗褐色,膿水順著爛掉的皮膚往下流淌,好在幻境中沒有蚊蟲,否則這時候一定滿身的蛆蟲了。


    鬥木元君看著那身軀,目露厭惡。


    但他仍是繼續揮動手指。


    另一邊的頭顱也被鬥木元君的手指牽動,浮在半空,顫顫巍巍,落到了脖頸上。


    一片淡淡清光閃過,那頭顱還真的連在了脖子上,沒有往下滾落。


    見屍首完整了,鬥木元君便拎出那片魂魄,輕輕吹了口氣,對他道:“去吧。”


    ……


    惠文睜開渾濁的眼睛,他意識不明,還有些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前一刻,他還在地獄七八層之下,被人剝皮抽筋,煮在一口大鍋之中,那錐心刺骨之痛,真能讓他生不如死。不過,這話也說的不對,他是已經死了的,隻是之前不知道,死了也能受那麽多罪。


    眼睛睜開眨了半天,他終於看清麵前的鬥木元君,驚訝得立刻跪拜下去,磕頭道:“原來是師祖!”


    這時候他才慢慢回想起來,好似是師祖把自己從地獄裏頭尋出來了。


    是師祖救了自己!


    這一下感動得他涕淚橫流,一邊哭一邊磕頭,“弟子不孝,讓師祖蒙羞,給師祖添麻煩了!”


    鬥木元君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隻不說話。


    他磕頭磕了兩下,一眼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全是腐肉,有的地方肉塊翻出,露出森森白骨,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師祖,這,這是怎麽回事!”


    鬥木元君微微皺起眉,總算是開了金口。


    “你死了幾天了,屍首自然會腐壞。”


    可是……我修煉多年……按理說不該這麽快就腐壞啊!不是說修道之人,肉身不易腐嗎?如果自己修煉百年,還是跟常人一樣,那還修煉個什麽勁?


    難道說,得道成仙後長生不老,都是師祖騙我的嗎?


    惠文心中疑惑,一時有些呆住。


    他哪裏知道,其實是因為鬥木元君從地府將他帶回的時候,沒有改生死簿,他既然仍舊是個死人,那屍首自然就是死了以後的模樣,並不會因為他魂歸就回到之前活著時候的樣子。


    連他那顆頭,也是靠著鬥木元君的法術才得以按在脖頸上,沒有再次滾落下來。


    “你的身軀已然腐壞,若要換一個,也沒有那麽容易,我倒是可以賜你一道符,讓你從此不死不滅,你也能再去殺了顧氏,如何?”


    惠文死了。


    雖然他此時仍在自己麵前說話,但他在生死簿上,已經是個死人。


    再用他,便無需顧忌王靈官。


    任憑他如何天上地下的查,也查不出如今替自己做事的,是個活死人吧。


    惠文還處在身心俱震之中,他這時也想不到別的,隻能點點頭,又拜下道:“全聽師祖吩咐。”


    ***************


    渭南縣縣丞趙淩最近有些煩心事。


    他家中的老母親病重,尋醫問藥多年,時好時壞的,一直不能痊愈。


    雖說趙家頗有些家底,可也經受不住這樣長年累月的吃藥啊。


    他為人純孝,見母親受苦,心中難受,已經把渭南縣周邊的道館廟宇都跑遍了,香也燒了無數,就是想要祈求上蒼,讓老母親早日康複,不再受這病痛之苦。


    這半個月,他費盡心機,使出去不少金銀,終於得了回鄉隱居的聖手王禦醫一句回複,說是八月底能來看一看老太太。


    這位王禦醫原本是宮裏頭的太醫,他原本就是渭南縣人士,因年歲到了,告老還鄉,又因為醫術十分高超傳神,有聖手之稱,因此回到家鄉,也是門庭若市,不斷有人上門請王禦醫診治病患。


    因為請他的人太多,他年紀也大,不願意多出門,排著隊請他上門診病的人,一直排到了十月上。


    趙淩還是花了不少金子,才買通了王禦醫身邊的小藥童跟副手,將自己的名字往前挪了不少,才能排到八月末。


    即便如此,他心中也還是不安。


    到了約定的這一日,八月二十八一大清早,他就等在門口,迎接王禦醫的車駕。


    本來想著上門去接才是尊重,但王禦醫那邊傳話來說不必,讓他在家中靜候即可。


    這一等,就是從清晨等到黃昏時分,王禦醫的車駕連個影子都沒有,趙淩等得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到了晚飯後,小藥童來送信說,王禦醫今日看診疲憊,來不了了。


    隻說等下月末再約,卻又不說準時幾日。


    趙淩有心要發怒,又怕王禦醫惱了,下月幹脆不來了,連這個小藥童他都不敢得罪,隻能陪著笑臉,還送了他一串錢做跑腿的辛苦錢,滿口道謝,將他送走。


    回到家中,去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老母親,親手喂她吃了藥,再囑咐婢女用心看護,趙淩滿眼心酸。


    眼看老母親日漸孱弱,還不知能不能拖到下月末,萬一王禦醫來了,母親卻救不回來,要如何是好。


    想到傷心之處,他不禁號啕大哭起來。


    怕母親聽到,隻得出了後門,靠在門邊哭,突然一眼看到不遠處,有一位穿著白衣的女子,騎著一匹白馬,從眼前經過。


    第一回她經過的時候,趙淩便看到她了。


    世上少有女子穿白衣出門的,又不是服喪,若是叫人看見,少不得要說一聲“晦氣”。


    尤其這時候夜色已濃,她一身白衣極為飄逸,又是騎在白馬之上,尤其引人注目。


    她從趙淩麵前經過了一會,過了半個時辰,居然又從方才去時的方向回轉,又從趙淩眼前經過。


    趙淩此時才看到,她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個小丫頭,興許是她的婢女,同樣是衣袂翩翩,腳步輕盈。


    那女子第二次經過時,扭頭看到趙淩,遲疑一刻,便朝著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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