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變幻,祁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處僻靜的院落中。


    正值飯點的人界汴京城,嫋嫋炊煙升起,庭院被一夜大雪裝點得銀裝素裹。


    不白窩在桃樹下睡著了,陽光暖暖地灑在他鼻尖的細汗上,閃著暖暖輕輕的光。


    蒼冥一身粗布麻衣,從廚房閑庭信步地走出來,一手端著清炒菠菜,一手捧著紅燒茄子。


    不白睡覺時,任誰拳打腳踢都不能撼動半分,卻在聞到蒼冥親手做的飯菜時,猛地打了幾個滾,跑過來輕蹭他的腿。


    蒼冥嫌棄地將它踹開,不白卻不要臉地又重新貼了上來。


    祁凰湊近飯桌看了一眼,立刻發問:“今日怎麽沒有肉菜!”


    “紅燒茄子裏有肉沫。”


    “這麽點肉糊弄誰呢?我還在長身體好不好!”


    “你出落得都快比我高了,不白,你別光挑肉沫吃,給我留點……”


    爭吵聲愈演愈烈,像一幅會動的畫,在祁凰的腦海中循環播放。


    蒼冥夾走最後一塊茄子,用竹筷敲了敲在餐桌旁發愣的祁凰,語氣悠閑又欠揍。


    “看,我這不是沒死嗎。”


    祁凰身體一僵,忽然感到腦中有根弦被繃緊了,兩個小人正各執一頭,不停地來回拉扯。


    左邊的人說:“他早就死了,死在四海大劫中,是風宸將他的遺骨帶回來的。”


    右邊的人說:“你睜大眼睛看看,這不是蒼冥又能是誰。你不是不希望他死嗎,那就留下來好好地守著他,千萬別再弄丟了。”


    祁凰晃了晃腦袋,轉頭凝視著他,眼底幽深似潭,一如淒惶不可終日的暗夜。


    “不對,蒼冥已經沒了,葬身四海大劫,為救天下蒼生而亡。”


    頓了頓,壓住噴湧的思緒,祁凰又說。


    “我不能相信你,也無法留下來。不然就沒人能完成他的遺願了。”


    如此一來,他想守護的蒼生,也會在不久將來的大劫中覆滅。


    而她,正是阻止這場浩劫唯一的希望。


    蒼冥坐在原地良久,忽然側頭,對她笑了笑。


    “既然你不信我是蒼冥,那就殺了我吧。”


    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把短刀,抓起祁凰的手按在刀柄處。


    “殺了我,你就能走出幻境。”


    祁凰雙手無力地垂下,短刀失去力量的支撐,應聲落地。


    她眼中蓄滿了點點晶瑩珠光,慌張地往後退。


    “我不能殺你。”


    蒼冥忽然朝她逼近了一大步,肅肅然若寒星。


    “其實你最遺憾的,不是沒能見他最後一麵,也不是沒有嫁給伏昔,更不是沒有完成遺願。而是--沒能替他去死!”


    蒼冥的眼睛尤其黑亮,笑的時候,長街的萬千燈火都爭先恐後地映入他的眼中,璀璨奪目。


    望著他的眼睛,祁凰感覺自己內心那堵高築著的牆,正一點一點地傾塌陷落。


    她朱唇輕啟,輕聲道:“……是。”


    內心最深的執念一旦被操縱,就相當於操控了她整個人。


    “蒼冥可以活著,但是你要死。祁凰,你願意嗎?”


    祁凰明亮的雙眸神采漸失,低聲回答:“願意。”


    “蒼冥”眼底閃過一絲詭詐,俯身將刀撿起,朝她遞了過去。


    “來吧,就這把刀,朝心髒捅下去,一點都不痛。隻要你一死,蒼冥立刻就能活過來。”


    “……好。”


    祁凰兩眼無神,如飄忽無常的鬼魅。


    她握緊短刀,對準自己的心髒部位,動作遲緩地送了進去。


    “蒼冥”眼角閃過譏諷的笑,雙眸半眯起來,晃出一抹狠厲的光,像隻嗜血的怪物。


    在離心口隻差一寸的位置, 她卻忽然停了下來。


    微一低頭,眸中如寒潭沉星,竟是比“蒼冥”還要冷上幾分。


    “嗬,把人當狗玩兒是吧!”


    話音剛落,如電如光的一拳轟然舉起,重重朝“蒼冥”揮了過去!


    皮肉相觸的沉悶聲響沒有出現,他整個人由頭到腳,化作一陣白煙,風一吹就消散了。


    他消失後,身後落滿了雪的庭院變得斑駁陸離,磚瓦在脫落,枝葉在幹枯,生靈都褪去生機。


    所有溫柔呢喃和大聲叫喊,都被掩埋在生生不息的荒蕪之中。


    祁凰的意識剛剛恢複,沒來得及睜眼,就聽到身旁傳來淒厲悲絕的號喪之聲。


    “祁祁啊啊啊,你死了我可怎麽辦啊啊……”


    她定了定心神,睜開迷蒙雙眼。


    不白像隻毛毛蟲似的癱軟在地,鼻孔吹出一個碩大的鼻涕泡,哭得涕泗縱橫,上氣不接下氣。


    墨白師兄坐在身旁,安靜地守著她,雖不言語,緊皺著的眉頭還是出賣了他的擔憂。


    見她終於醒來,二人喜不自勝,一窩蜂湊了上去。


    不白擦了擦鼻涕泡,咧著大嘴:“你終於醒了!”


    不白上古神獸的身份向來是絕密,所以從不在人前出現,現下狀況百出,它也顧不得把自己隱藏起來這事兒了。


    況且,墨白師兄可沒有花見那麽好糊弄。


    祁凰尷尬地望向墨白,指著不白頭頂地角:“師兄,它……”


    “放心,我不說出去。”


    祁凰放心地點了點頭,她聽過坊間傳聞,說墨白是宗門第一嚴嘴。


    誠然她覺得,這人不是嘴嚴,隻是惜字如金,懶得開口。


    她抬眼打量四周,幾人正身處一個幹淨的小山洞,隱約還能聽到瀑布急墜而下的嘩啦聲。


    “師兄,你已經過了神木靈境關嗎?”


    墨白點點頭。


    他被分配到的是神木組,神木雖然難取,但好歹也是看得到摸得著的,就是費些力氣罷了。


    反觀進入靈境的祁凰,此時正臉色蒼白,冷汗直冒,估計是遭遇了安忍無親的一番折磨。


    祁凰念了遍淨心咒,起身拍拍身上的落灰,將不白收入衣袖。


    “其他人呢,怎麽就我們倆。”


    “已經往下一關走了。”


    “那咱們快跟上。”


    此時的北嶽神山已經入夜,遍地黃沙落入地底,天空中繁星璀璨。


    墨白同祁凰並肩而行,聊到了在第一關時驚心動魄的經曆。


    被分到神木組的那一半人大約有七十位,而神木一共才十六棵。


    魔修閣的弟子修為在各大宗門中均屬上乘,於是被分到這一組的墨白、豐止和司瑤,自然都搶到了神木。


    祁凰也將自己在幻境內的經曆和盤托出,當然沒忘記將不為人知的物事替換掉。


    墨白聞言,素來巋然入定的臉龐,神色竟也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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