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學,學舍。


    府學不允許外來車輛進入學校,所以鄭顥在府學門口便下了牛車,一路走到學舍。


    “鄭兄你回來了?”


    看著披星戴月走進學舍的鄭顥,原本悶在屋內無所事事的甄遠走了出來。


    甄程的行動力十分強,前幾日說要搬來府學住,旬假過後便真的帶著甄遠和行李住進來了。


    甄遠一邊走向鄭顥,一邊說道:“原本瞧天色不早了,見你沒來府學,我還跟兄長說你今日應該不來了,沒想到你竟然踩著學舍閉門的時辰進來。”


    目光微微下移,甄遠注意到鄭顥手上掛滿的東西,同剛開始相識時擺著少爺架子不同,甄遠幾步上前道:“你這回去帶了不少東西過來啊,我幫你拿一些吧。”


    與人交往鄭顥向來懂得把握分寸,既不會顯得過於熱絡,也不會過於疏離,總是維持在一個令人感覺舒適的距離。


    自己拿著較為沉重的沐浴露,鄭顥將食盒交給對方道謝;“有勞甄遠兄了。”


    甄遠接過食盒後掂量幾下,而後眼裏劃過幾分詫異,抬頭看向鄭顥道:“你這食盒的重量看起來不像裝了什麽正經吃食,不應該啊,按照你家裏人對你的架勢,你一回去,必定是將最新鮮最好吃的玩意兒裝給你,所以這裏頭裝的應該是……”


    甄遠眼尾上挑,眼波流轉。


    鄭顥沒有賣關子,薄唇微啟說出對方想要的答案:“食盒裏是家中長輩特意裝的蛋糕,讓我帶來和同窗一起分享。”


    鄭顥沒有說蛋糕是顧叔特意為他準備的,因為他不喜歡從別人口中聽到顧叔的名字,更不喜歡顧叔成為別人打趣他的談資。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甄遠那張和甄程有七分相似的麵容綻開笑容,對鄭顥說道:“昨日吃了彭誌之那家夥帶來的蛋糕,我便回家派小廝去買,誰知你們家酒樓的生意好的緊,我家小廝根本沒買著,若不是我弟弟買到了,我連一口蛋糕都吃不著。”


    甄遠似真似假地抱怨著,鄭顥微微笑道:“那待會兒甄遠兄可要賞臉多吃幾塊蛋糕。”


    甄遠微微抬首道:“自然,我可不會同你們客氣。”


    兩人邊說邊走進鄭顥的屋子,鄭顥將東西擺放好後便開始招待甄遠。


    他從食盒裏拿出蛋糕,甄遠看著對方拿出一個不同於好運樓賣出的三角塊狀蛋糕,眼前的蛋糕比前者大了不知多少,而且還是完整的圓狀。


    鄭顥拿起竹刀分切好蛋糕,而後拿了兩份遞給甄遠道:“我剛進學舍便瞧見甄程兄屋內燭光閃耀想必是在溫書,如今天色漸晚,我也不好過去打擾,勞煩甄遠兄將蛋糕送到,順便替我問候一聲。”


    接過兩塊份量不小的蛋糕,甄遠好說話極了,同鄭顥道別後便抬腿前往甄程的寢臥。


    送走甄遠後,鄭顥沒有立馬安寢,他從自己分好的蛋糕裏拿出兩份,而後轉身去給住在自己隔壁的兩位師兄送去。


    翌日。


    彭誌之氣喘籲籲地趕到學堂時,看到氣定神閑坐在座位上溫書的三人,他臉含羨慕道:“你們如今住在學舍,都不用早起趕來府學,我一路顛簸的時候,你們怕是在被窩裏睡得香極了,看的我眼熱地也想要搬來府學住。”


    對於彭誌之的酸言酸語,鄭顥和甄程沒有搭理,甄遠的注意力卻從書上轉移開了,抬頭對彭誌之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學舍還剩下一個空位。”


    “不過”甄遠話語一轉,俊秀清正的容顏顯出幾分不懷好意道:“住在學舍可沒有你想的那麽好,在這兒起床的時間和在家裏頭一樣,可沒懶覺睡,你若是遲起一刻鍾,就等著看顧學舍的書童把你的姓名上報給夫子吧。”


    隻看到鄭顥三人住學舍不用奔波,不想對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舒坦,彭誌之立馬歇了自己想要搬來府學住的心道:“其實在家裏住著也挺好的。”


    甄遠聞言,“嘖”了一聲道:“讓你吃點苦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難得地,彭誌之沒有反駁對方,於他而言讀書本就是苦的不能再苦的差事了,哪能接受早早起來溫書啊。


    忽然彭誌之鼻子微動,神情微微凝結,轉頭對甄遠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麽氣味?”


    這下子不僅是甄遠看著他,就連原本低首看書的甄程和鄭顥也抬頭看向他。


    不同於對待甄遠的吊兒郎當,在鄭顥和甄程麵前,彭誌之正經起來道:“你們真的沒有聞到一股淡淡的,清爽的氣味嗎?”


    甄遠的鼻子沒有那麽靈敏,所以沒有聞到對方所說的氣味。


    他一臉狐疑地看向彭誌之道:“你不會聞錯了吧,學堂又不是胭脂鋪子,哪兒有你說的氣味?”


    倘若說其他事情,彭誌之不敢確定,但彭家有部分重要的產業便是專門買賣香料的,彭誌之家學淵源不可能聞錯。


    這時,甄程開口道:“確實有股氣味,清涼提神一直縈繞在鼻間。”


    彭誌之可能不靠譜,但對於自家大哥,甄遠是絕對相信的。


    但他確實沒聞到。


    甄遠不顧形象吸了吸鼻子,而後,他好似真的聞到一股似有若無,彭誌之所形容的氣味了。


    不等他說話,一邊沉默不語的鄭顥驟然開口道:“彭兄和甄程兄所說的氣味應該是從我身上傳出來的。”


    彭誌之聞言臉上劃過幾分驚詫,不怪他詫異於鄭顥的話語,而是同對方相識那麽久以來,彭誌之從未見過對方使用熏香或者佩戴香包。


    鄭顥神色不變解釋道:“我昨日沐浴時用了家中長輩研製出來的沐浴露,沐浴露裏麵添加了薄荷等物,凡是用過之人,身上都會殘留薄荷香味,彭兄和甄程兄聞到的應該便是這股氣味了。”


    鄭顥這般一說,向來跳脫的彭誌之對他提起的沐浴露生出好奇心。


    古代讀書人最喜風雅之物,便是如甄程那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所著衣物都是日日熏香的,彭誌之問道:“不知鄭兄方不方便……”


    他想知道鄭顥用的沐浴露為何物,但從對方言語中可知曉這是對方家中長輩所製之物,這怕是涉及家傳隱秘,彭誌之一時犯了難。


    鄭顥體貼道:“我從家中帶了些許沐浴露過來,彭兄與甄程兄甄遠兄若是有興趣,待會兒回學舍後我便拿給你們,不過這沐浴露的方子家中長輩已經賣給友人,想必不久後府城便會出現沐浴露了。”


    即便從對方口中得知沐浴露不日便會售賣,但彭誌之仍舊心癢癢想要快些使用,在四人當中,他最是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少年人本就容易出汗,平日裏難免會有些不雅的氣味,彭誌之身為男子不好如女子哥兒那樣往身上塗抹香膏,如今有了這沐浴露,彭誌之十分欣喜。


    說到做到,下學回到學舍後,鄭顥便把從家裏特意帶過來的沐浴露分給彭誌之三人。


    三人真誠道謝後便迫不及待地回去使用了。


    .


    錦華閣。


    一位衣著華貴,墮馬髻上點綴著不菲玉石的貴婦扶著仆婦的手臂走進閣樓,不似普通女子哥兒隻能在一樓閑逛,如貴婦這般的人物一進來,便有專門的女侍為其引路到二樓。


    二樓的管事也是女子,見到貴婦笑著說道:“我怪道早上起來時,怎麽聽著外頭的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原來是今個兒李太太前來錦華閣,果真是喜從天上來。”


    本就處於大好年華,容貌更是生的豔若桃李的李太太聽了管事的話後,微微抬手用手帕遮住自己的唇角道:“我不過是兩日沒來,你這張嘴便越發地厲害了,不過我這次來可不是為著我關照你家的生意。”


    李太太繼續道:“我家婆母從江南姨母那兒得了幾塊香皂,凡是用其沐浴之人,直至翌日身上仍舊留有餘香。”


    “你們錦華閣有沒有此物?”


    在仆婦的攙扶下,李太太走到一張椅子前,仆婦彎腰將桌椅擦幹淨後,李太太才轉身坐下,微微抬頭看向管事。


    管事臉上先是顯出歉意對李太太道:“江南京城的香皂美名遠播,妾身聽過不止一次,但錦華閣內確實沒有香皂。”


    雖然早有所料,但李太太仍是蹙了蹙眉。


    她與李家大爺新婚三個月,但因著一些不好明說的原因,她並不得李家老太太喜愛,所幸李家大爺知曉她是無辜的,十分敬重她,但李太太仍舊沒有安全感,她想快點在李家站穩腳跟。


    好不容易知曉李家老太太喜愛香皂此物,難卻難在香皂隻在江南和京城售賣,李太太有些頭疼。


    實在不行的話,她便隻能托江南的親戚和手帕交送些香皂過來,但若這樣做的話,恐怕李家老太太自己個兒托人買的香皂就要寄回來了。


    李太太思緒紛雜。


    正當她糾結不知該如何時,身前管事開口道:“雖然錦華閣內沒有香皂,但是……”


    李太太美眸半抬輕瞥向管事,管事立馬笑著道:“錦華閣最近得了樣新物遠勝香皂,用其洗浴之後,身上不止能久久留香,而且還能保護肌膚柔滑,不知比香皂好了多少倍。”


    李家太太聞言,一臉半信半疑問道:“果真?”


    她可不是沒有用過香皂,雖然李家老太太不喜她,但仍會給她幾分體麵。


    江南姨母送來的香皂,她也分了幾塊,那巴掌大的香皂用起來不僅比豆粉好使,而且還留香持久,不過有個缺點,便是連用幾日身上便會幹燥不已,李太太每次用過香皂後,都得吩咐婢女幫自己擦膏脂。


    然而在一堆優點前,香皂的這個缺點不算什麽,便是需要費上一些功夫善後罷了。


    李太太抬眸看向管事,管事保證道:“咱們錦華閣可是幾十年的老字號了,怎麽會做砸自己招牌的事。”


    說完,管事抬手招了一位侍女過來道:“你去取一瓶沐浴露,還有一盆清水過來。”


    得了命令,侍女立馬轉身離開,很快,李家太太便看到對方捧著一盆清水,身後跟著一位拿著瓷瓶的侍女進來了。


    管事對李太太道:“您試試用這沐浴露淨手。”


    李家太太微抬眉眼,仆婦立馬上前從侍女手上接過瓷瓶交給李太太,而後,李太太打開瓷瓶,頓時,一股濃鬱的桃花香傳出來散向四周,壓住了李家太太出門前,特意往身上塗抹的桃花香膏的氣味。


    李家太太嘴上什麽也沒說,但手上卻動作著,將沐浴露倒在手掌心,管事在一旁提醒道:“雙手揉搓沐浴露直至起泡便可以用水清洗了。”


    李太太依言動作起來,很快,微粉晶瑩的沐浴露在白膩如玉的手掌起了泡,侍女端著水盆上來,李太太將被泡沫覆蓋的雙手伸進去,待泡沫逐漸消散於水盆,水盆裏的清水變得渾濁後,李太太抬起洗淨的雙手,而後接過仆婦遞過來的巾帕擦幹手掌。


    轉動了一下手腕,細膩白皙的雙手泛著瑩潤,用完沐浴露後,用了將近一個月香皂的李太太清晰地感受到沐浴露和香皂的區別。


    之前每每用完香皂淨手後,李太太都得馬上抹上膏脂滋潤雙手,要不然,柔嫩的手掌馬上便會幹燥脫皮。


    但錦華閣的沐浴露不僅擁有和香皂一樣的功效,而且還十分的溫和。


    看著眼前的小瓷瓶,李太太眼裏出現灼熱,原本來錦華閣是想要買香皂討李家老太太的歡心,不想卻遇到這般好物。


    有沐浴露珠玉在前,有無香皂都沒有大礙了,李太太轉頭對管事道:“送六十瓶沐浴露到李府,銀錢便記在賬上,月底直接到李家報賬。”


    管事就喜歡和李太太這般的闊太太打交道,嘴上說道:“你便放心吧,待會兒沐浴露便送到您府上去!”


    果然如管事所言,李太太歸家不久後,沐浴露便送過來了。


    以免夜長夢多,李太太換好衣裳後,便帶著沐浴露去見李家老太太了。


    這樣的情景不止出現在李家,府城許多大戶人家的太太和閨閣女子哥兒都發現了錦華閣的沐浴露,知曉其用處後,一個個激動不已欣喜若狂,將其往家中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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