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霖幾人在園子裏邊吃烤肉邊賞景聊天很是暢快,在這樣歡快的氛圍裏,便連素來冷淡的鄭顥和甄程都慢慢緩和了臉色。


    天邊的太陽逐漸落山,天色慢慢昏黃,桃花宴也步入尾聲,參加宴會的學子們準備下山歸家了。


    作為府學學子,在桃花宴結束前,鄭顥和甄程甄遠三人得再去前麵一趟。


    待三人走後,坐在棉布上的顧霖想到下山時還要走那條坎坷異常的山路便一陣頭疼。


    看到他略帶苦澀的笑容,甄蘊問道:“霖哥兒剛才還玩的好好的,怎麽如今苦著一張臉?”


    其實按照規矩甄程甄遠稱呼顧霖為顧叔,甄蘊和甄清清也該如此,但無論是顧霖還是甄蘊甄清清都不是守規矩的人,他們把彼此當作朋友,所以幾人是各論各的。


    麵對甄蘊的關心顧霖如實回答,甄蘊以為對方有什麽難處,不想是這個問題。


    甄蘊說道:“白元山不止一條路,家父前些年便修建了一條更為方便的小道,原本告知了府學的夫子們,但夫子們可能為了考驗各位學子的心誌耐力,所以沒有告訴你們小道的事。不過如今天色漸晚,為了安全待會兒肯定是讓所有學子和其家人走小道離開的。”


    聽了甄蘊的話,顧霖微鬆一口氣道:“那便好,要不然山間昏暗得拿著火把下山才行了。”


    此時,鄭顥三人從前麵回來了。


    走到顧霖身前,鄭顥說道:“顧叔桃花宴結束了,咱們下山回家罷。”


    顧霖微微點頭應好,而後起身和鄭顥同甄程幾人道別。


    離開園子,顧霖和鄭顥踏上甄家特意修的小道,果然比上山時縮減了一半路程,兩人一路來到山腳下,自家的牛車已經等在那兒了。


    顧霖和鄭顥踏上牛車,小二轉頭對顧霖說道:“東家,咱們此次回程要快些了,要不然城門便要落鑰了。”


    顧霖知道輕重對小二道:“你盡快趕車罷。”


    得了允許小二加快了趕車的速度,在天色完全黑暗下來,城門就要落鑰前進了城。


    小二駕車將二人送到家門口,此次出行用的是家裏專用的牛車,不過顧霖下車後對小二道:“時候不早了,你駕車回好運樓吧,今日辛苦了。”


    “不辛苦,能為東家效勞是小的福氣。”小二咧嘴笑著道,而後轉頭將牛車向好運樓的方向駛去。


    顧霖和鄭顥剛踏入家門,趙嫂子便走上前,她先是將鄭顥手上的食盒接過來,而後邊往灶房走去邊道:“可算是回來了,你們餓不餓,我現在去炒幾盤熱菜,你們在大堂坐一會兒就能吃上了。”


    顧霖喜歡吃現做的熱氣騰騰的飯菜,所以二人今日晚歸,趙嫂子仍沒有給他們留飯,專門等兩人回來再給他們做。


    其實顧霖從前沒有那麽龜毛,不要說在鍋裏溫著的新鮮食物,就算是隔餐隔夜的剩菜剩飯他也不是沒有吃過,但隨著生活條件越來越好,顧霖對於生活品質的要求就愈來愈高了。


    開口阻攔就要起鍋燒油的趙嫂子,顧霖道:“嫂子我們剛吃飽回來現在不餓,你別忙活了。”


    “真的?”趙嫂子轉頭,神色狐疑地看向兩人。


    見趙嫂子不信自己的話顧霖有些無奈,微微側頭示意鄭顥。


    鄭顥開口道:“我們剛在白元山吃完烤肉,如今不餓,嬸子不用做飯了。”


    “行。”趙嫂子放下鍋具,然後對顧霖和鄭顥囑咐道:“灶房裏有肉有菜,你們半夜餓的話記得起來煮東西吃。”


    顧霖點頭應好。


    三人說完話後便回到各自寢臥沐浴睡覺。


    府學。


    昨日的桃花宴雖因為徐州府學子的來勢洶洶顯得不夠完美,但整體下來欣賞著紛飛嬌豔的桃花林,陪伴著高興喜悅的家人,以及同同窗好友交流學問,徐州府學子帶來的一點不快很快便煙消雲散了,甚至,許多學子仍對昨日的桃花宴意猶未盡。


    此時正教導學子們君子六藝中“樂”之一道的夫子教眾人如何辨認琴譜,上一刻對方不急不慢地說著,下一刻府學的鍾聲響起後,夫子便轉身離開學堂了。


    夫子離開後,學堂內的學子眾生百態,有的在陶醉地撫琴,有的則放鬆緊繃的神經,開始和周圍的同窗聊天說話。


    忽然離開的夫子半途回來,學堂內的學子驟然安靜下來。


    夫子銳利的眼神掃過室內每一位學子,而後,目光停落在鄭顥身上良久,道:“鄭顥,周先生有事叫喚你,你現在過去一趟。”


    “是。”鄭顥起身應道。


    聽到緊閉的房門被敲起的聲音,周自成頭都未抬,繼續低首看著桌案上學子的課業,道:“進來。”


    “咯吱”一聲房門被打開了,鄭顥走了進來,他站在離周先生幾步遠的距離道:“先生。”


    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周自成抬頭轉過身來看向鄭顥道:“昨日你在桃花宴上的表現不錯。”


    鄭顥微微垂下眼簾道:“先生過獎了。”


    周自成嚴肅凝著的眉宇微微鬆緩,很好,雖行為謙遜但沒有否認自身的能力。


    周自成非常滿意鄭顥不驕不躁,不氣不餒的態度,看來上次對方把他說的話聽了進去。


    接著,周自成開口問道:“你覺得昨日與你交流學問的何宴之如何?”


    鄭顥眉眼未動:“聽聞何兄十二歲下場一舉奪得小三元,乃徐州府有名的神童。”


    鄭顥客觀的敘述著,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周自成道:“若單是如此,何宴之如何會聲名遠播。”


    鄭顥並非沒有想過這一點。


    周自成對鄭顥道:“若論天賦你至少與他不分上下,從昨日的桃花宴上便可看出,但從你二人交流學問中也能看出,你在學問上的積累略遜於他。不過這是人之常情。”


    “何宴之出身京城何家,乃大理寺卿嫡長孫,其自小被養在祖父身邊,大理寺卿對他言傳身教,從啟蒙到傳授學業,何家為他請的都是大儒。”


    “直至去年,何宴之因為需回到祖籍徐州府進行科舉,才進入徐州府學。何家上下對此子寄予厚望傾盡資源栽培,何宴之也沒有辜負家族期望,四歲識字五歲作詩,神童之名便是連皇上也有所耳聞。”


    “你與他有所差距是必不可免的,京城許多官宦子弟在他麵前亦要後退幾步。”


    將鄭顥叫過來說這些話沒有其他意思,是周自成擔憂對方習慣自身天資遠勝常人,忽然遇到一個比自身學識過人的同輩會生出魔障。


    周自成不希望一塊良才美玉被這樣耽誤了。


    明白了周先生的話意,鄭顥微垂眼眸,輕啟薄唇道:“多謝先生關心,學生明白。”


    見身前少年沒有因為自己所言表現出不忿,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平靜。


    周自成微微點頭:“你對四書五經的掌握遠勝天字班的學子,下一年你可以嚐試下場鄉試。”


    鄭顥抬首看向周自成道:“是。”


    周自成該說的都說完了,鄭顥行禮後退出房屋。


    關上房門,鄭顥轉身走下台階。


    仔細看去他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但身姿已經沒有剛才在屋內的恭順了。


    鄭顥抬首眼睛眺望著遠處山峰,深色的眼底劃過幾分晦暗。


    出身京城何家如何?


    素有神童之名又如何?


    鄭顥心領了周夫子的好意,但他並不覺得自己不如何宴之。


    在天賦上他不比何宴之差,兩人之間的差距不過是家世熏陶和名師教導所帶來的。


    鄭顥沒有後麵兩者又如何?


    既然沒有父母長輩和家族可以依靠,鄭顥便自己往前走,前路或許荊棘遍布或許艱難險阻,但他不會後退。


    他的身上不僅承擔著自己的命運,同時肩負著他和顧叔的未來,顧叔崇尚自由愛做生意,但士農工商,若想讓顧叔長久無憂地做生意,鄭顥便要成為顧叔的靠山護佑對方。


    從下河村到府城,鄭顥一直為此努力踐行。


    他不會退,他的野心欲望,他的顧叔都不允許他退。


    若想讓這個家繼續安穩無憂,鄭顥便要不斷地往上攀爬成為掌握權力的少數人。


    淡淡地收回視線,鄭顥抬腿往遠處走去。


    “顧叔要回縣城?”


    顧霖沒有發現鄭顥微折的眉宇,他點點頭道:“餘哥兒一個月前生了,再過幾日便是孩子的滿月酒,我得回去一趟。”


    鄭顥微垂眼簾問道:“顧叔一個人回去嗎?”


    顧霖道:“嫂子也許久沒有回下河村了,到時候和我一起回去。”


    “怎麽了嗎?”顧霖隨口問道。


    鄭顥眉眼微動,不動聲色道:“本來有件事情需要勞煩顧叔,如今顧叔要回縣城應該沒有空了。”


    鄭顥自小便是獨立自主的人,在別的孩子需要爹娘幫他們穿衣盛飯時,鄭顥便能自己做了,長大後更是讓人不用操心。


    所以突然聽到對方向自己請求幫忙,顧霖臉上劃過意外問道:“什麽事情?”


    鄭顥微微搖頭,淡淡道:“並非要緊之事。周先生讓我下一年下場鄉試,但鄉試前要找好結保的學子和擔保人,如今便要開始找了,但上門拜訪舉人總要準備拜訪禮,本想讓顧叔幫我準備,不想顧叔要回縣城了。”


    剛走進大堂聽到鄭顥說的話,趙嫂子放下飯菜道:“科舉不重要還有什麽事情重要,你一心隻讀聖賢書沒有霖哥兒在身邊照看著,怎麽懂得人情往來。”


    顧霖也是這樣想,他的臉上漸漸顯出糾結之色。


    鄭顥見此,微垂眼眸道:“上門拜訪的禮物不要緊,不過府城的舉人有限,先生讓我們最好提前上門拜訪。”


    顧霖皺了皺眉,開口道:“不行,請人幫忙怎麽能隨意糊弄呢!”


    顧霖轉頭對趙嫂子道:“嫂子,你和趙大哥回縣城吧,小顥鄉試準備事宜諸多,我抽不開身,到時候我將滿月禮給你,你幫我送給餘哥兒請他諒解我不能到。”


    趙嫂子道:“你放心,餘哥兒肯定能理解你。”


    餘哥兒為人如何顧霖再清楚不過,但是原本答應對方的事情突然爽約,顧霖仍舊有些歉意,算了,到時候給餘哥兒的孩子打個足量的如意金項圈,平安鎖,手鐲和腳鐲罷。


    五日後,趙嫂子和趙大哥啟程回縣城,顧安重新跟在顧霖身邊。


    自從上次帶過顧安後,顧霖和趙嫂子誰有空便誰帶著顧安,所以,相比第一次尷尬相處,這次顧霖和顧安待在一起十分和諧。


    府學月假當日,顧霖準備好給鄭顥上門拜訪舉人的禮物。


    鄭顥提上禮品,顧霖對他道:“我準備了上好的茶葉和熏香,文人想必是喜歡這些的。”


    鄭顥眉眼淡淡,但眼簾下的眼眸浮現出些許溫和:“顧叔準備的禮物必定是最好的。”


    顧霖聞言笑了笑:“好了去吧,不要讓周先生久等了。”


    “是。”鄭顥轉身踏出家門。


    看著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顧霖不禁生出感歎。


    昨晚在對方說出要下場鄉試時,顧霖雖沒有說什麽,但那是努力穩住心神的結果。


    鄭顥還隻是一個半大少年,別人二三十歲才下場鄉試,對方做出這個決定不知經過多少深思熟慮。


    顧霖身為成人比對方年長,聽到此事,他不能表現的一驚一乍的,至少他要讓對方完全安心,毫無壓力地往前走。


    “顧老板好。”


    此時正是正午前,好運樓的客人沒有那麽多,顧霖站在櫃台後教顧安認字,聽到身前人說話的聲音,他才抬首。


    顧霖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侍從開口說道:“顧老板,少東家派小的來送些特產給你。”


    顧霖眸光閃了閃,招來正在忙活的林小幺,然後牽著顧安對侍從道:“你和我來吧。”


    顧霖帶著對方來到二樓一間包廂,顧霖坐下後對他道:“你坐吧,方少東家派你來做什麽?”


    將手上的禮品交給身前年輕哥兒,侍從道:“少東家在其他府城巡視產業時特意備了當地的特產送給您,但礙於事務繁瑣,少東家不便回府城,便讓小的轉交給您。”


    自從兩人合作後,方繼越便經常送些其他地方的特產給顧霖,顧霖習慣了也回回禮。


    他以為此次的禮物也是如紫菜之類的東西,便沒有太在意道:“好,麻煩你到時候替我向你們少東家道謝。”


    說完禮物的事情後,侍從臉上浮現喜悅,神情略帶激動對顧霖說道:“顧老板,您之前賣給方少東家的香皂和肥皂在京城和江南大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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