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宴當日,府學允許學子直接前往白元山不用到府學集合。


    昨夜睡得有些晚,顧霖起床洗漱好後趕緊來到大堂,剛進去便看見一身著淺色學服的少年坐在桌前用朝食。


    看著行色匆匆的年輕哥兒,鄭顥說道:“時間還早,桃花宴臨近中午才舉行,顧叔不用著急可以慢慢用飯。”


    顧霖來到鄭顥旁邊的位置坐下。


    雖然鄭顥說晚些去沒有關係,但顧霖仍加快了動作,既然和同窗一同參加宴會,早些到總不會失禮。


    顧霖微微垂首,看到今日的朝食是一碗熱熱的湯麵。


    他夾起麵條吸溜一口,頓時,浸滿鮮香雞湯的麵條滑入空蕩蕩的胃部,顧霖的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一碗麵條鮮香勁道,顧霖很快便吃完了。而後,他從袖中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巴,轉頭對鄭顥說道:“我吃完了,咱們走罷。”


    鄭顥點點頭,起身拿起一旁的食盒。


    踏出家門,顧霖看著坐在牛車前的人不是趙大哥,而是好運樓的一個小二。


    他轉頭看向鄭顥,眼神帶著詢問:“今日送我們去白元山的不是趙大哥嗎?”


    鄭顥解釋道:“桃花宴約莫要從中午舉行到傍晚,若是趙叔送我們去的話要在山腳下等一天,期間費神費力,依著趙叔的年歲恐怕受不了。”


    聽了鄭顥的解釋,顧霖點點頭,是他沒有考慮周全。


    原本他想讓趙大哥將他們送到白元山後便回城,到桃花宴結束時再過來接他們,但是如今仔細想想,府城與郊外一來一回路途顛簸十分不便。而若讓對方待在車上等他們一天,吃飯與方便都是問題。


    顧霖對鄭顥道:“還是你想的周全。”


    鄭顥說道:“與顧叔出行,再是深思熟慮都不為過。”


    走上牛車進入車廂,顧霖和鄭顥相對而坐。


    馬車開始行駛起來,搖搖晃晃地穿過街道和城門來到郊外。


    白元山距府城有段路程,不過,因為一路上前往白元山的車輛太多了,小二不敢行駛的太快。


    故而,顧霖和鄭顥差不多花了半個時辰才到達白元山。


    來到山腳下,在車廂裏憋悶了一路的顧霖趕緊從牛車下來,站在一處樹蔭下換氣休息。


    鄭顥緊跟其後來到顧霖身旁,關心地問道:“顧叔還暈嗎?”


    揉了揉額角覺得頭腦清明後,顧霖微微搖頭道:“沒事,我站一會兒就不暈了。”


    鄭顥見此道:“顧叔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去將車上的東西拿下來。”


    顧霖對鄭顥擺擺手道:“去吧去吧。”


    鄭顥轉身走到牛車前,上去提下來一個食盒後,轉頭吩咐了幾句駕車的小二後便回到顧霖身前。


    方才待在車廂裏又悶又搖晃,如今到外麵吸收了好一會兒的新鮮空氣後,顧霖恢複了精神,他抬首望向山頂道:“走咱們開始爬山。”


    顧霖和鄭顥踏入爬山的旅程。


    看著山間人來人往的景象,原本顧霖以為他們是府學中來的最慢的家庭,不想從山腳攀爬至山腰途中,顧霖見到許多身著府學學服的學子,他們一邊往上攀爬一邊和家人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花香鳥語人聲鼎沸,氣氛十分美好熱鬧,但隨著越過山腰向山頂攀爬時,顧霖看著前方愈發難走的坡道,神情慢慢僵硬了。


    倘若說方才從山腳到山腰的路途還算平整,那麽眼前的道路坑坑窪窪雜草叢生,仔細看去還有不少石頭矗立在那兒阻攔人們前行的步伐。


    來白元山前,顧霖以為府學會選一座有名的山峰舉辦宴會,他便沒有將爬山一事放在心中。因為眾所周知,有名的山峰往往會修建台階,顧霖對此完全能夠接受。


    但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府學不僅選取一座聞所未聞的山峰作為宴會舉辦的地點,甚至這座山山峰十分偏僻,沒有台階便算了,竟然連條成型的泥路都沒有,可見平時沒什麽人來這座山。


    顧霖邊走邊想,同時將心裏的想法也說出來了。


    鄭顥不動聲色地抬起寬大衣袖躲過岩石表麵的泥土,說道:“如顧叔所想,先生們原本想去白鹿山舉行桃花宴,但白鹿山上的白鹿寺香客眾多,未免與香客起衝突,先生們便決定轉換場地,來到與白鹿山隻有一山之隔的白元山。”


    “白元山上雖有一座道觀但其信徒沒有白鹿寺多,相比白鹿寺而言十分清淨。但相應的因為信徒稀少,白元觀沒有多少香油錢,所以一直沒有修過路。先生們選擇白元山,除了場地清淨外也是看在山上路途坎坷,存著想要磨礪學生的心思。”


    “顧叔還能堅持嗎?若是累的話,我們回山腰坐轎子。”


    顧霖抬腿邁過身前的小陡坡,而後雙手抓膝,半俯著身體喘了幾口氣。


    他微微抬首看向麵色不變,氣息平穩的少年說道:“不用,差幾步就到山頂了了。”


    觀察著顧叔的麵色,見對方雖額頭布滿細汗但雙眼有神,鄭顥說道:“顧叔先坐下休息吃點東西吧,咱們待會兒再爬。”


    顧霖沒有逞強,他喘著氣點頭,鄭顥來到一塊石頭前,用帕子擦幹淨上頭的泥土,轉頭對顧霖道:“顧叔過來坐吧。”


    顧霖走過去坐下,鄭顥低首擦拭對方身邊的石頭,然後自己坐下去。


    打開食盒,從裏麵拿出一個竹筒,鄭顥遞給顧霖道:“顧叔喝些飲子。”


    顧霖接過來,飲子是昨晚他特意讓趙嫂子準備的,為了爬山時喝的痛快,他還求趙嫂子往裏麵加了不少冰。


    感受著從竹筒表麵傳來的冰涼觸感,顧霖微微低首打開竹筒,抬起手來,酸甜冰涼的飲子進入口腔。


    顧霖發出一聲舒適的輕歎。


    望著遠處山峰嫩綠的景色,吹著山間輕柔微涼的和風,顧霖覺得自己臉上因為劇烈運動生起的熱意慢慢冷卻下來。


    待體力恢複的差不多,顧霖起身對鄭顥道:“走,咱們繼續爬吧。”


    兩人抬腿往山頂走去,鄭顥撿了一根粗長的樹枝給顧霖做拐杖,然後自己走在前頭探路。他邊走邊轉身告訴身後的年輕哥兒走哪兒會比較輕鬆容易,顧霖撐著拐杖跟在對方身後向前走去。


    忽然前頭傳來一道呼喊。


    “鄭兄!”


    顧霖抬頭看到彭誌之出現在他們前麵不遠處。


    鄭顥沒有看過去,他回頭將後麵的年輕哥兒拉到自己身邊,而後才轉頭對彭誌之道:“彭兄。”


    “你可算是來了,我和甄兄他們等了你許久,怎麽回事這麽矮的山你爬那麽久?”


    此時,顧霖從鄭顥身後走出來。


    彭誌之看到他臉上劃過驚訝,拱手問好:“顧叔,你和鄭兄一起來參加桃花宴了?”


    顧霖說道:“前些日子,小顥便和我說你們府學會舉辦桃花宴,我聽著有趣便和他一起來了,不會打擾你們的興致吧?”


    “不會不會”


    彭誌之走過來道:“先生本就允許我們帶家人前來參加桃花宴,我原本以為顧叔你那麽忙不會過來,沒想到你真的陪鄭兄來了。”


    不僅如此,彭誌之真正驚訝的是顧霖身為寡夫,雖已守寡三年但如今還未再嫁按理說該要顧及亡夫,不可正大光明地玩樂才對。


    倘若說顧霖不懂規矩,鄭顥讀聖賢書這麽多年應該也會知曉,對方卻不僅不提醒,甚至還親自帶著顧叔出行遊玩。


    看著顧叔和彭誌之聊起來,鄭顥開口問道:“怎麽不見甄兄人影,彭兄一個人下來的?”


    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彭誌之對鄭顥道:“差點忘記這事兒了,我下來接你是有正經事的。你快些上去,隔壁徐州府的學子來我們這兒打擂台了,先生們和甄程兄他們正應付著,我見你還沒來才下山看看你到哪兒了。”


    “徐州府的學子?”


    不用鄭顥具體詢問,彭誌之詳細地說道:“便是徐州府學的學子,也是奇怪,按照規矩,以往他們遊學到本府會送信到咱們府學,兩方再聚集在一起討論學問。這次他們來本府卻沒有通知山長和先生們,而且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咱們要在白元山舉行桃花宴的消息,一群人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氣勢洶洶地闖進來。


    徐州府學的先生同咱們先生見禮後,便開始為難咱們府學的先生,幸好周先生學識淵博才沒有被對方為難住。”


    鄭顥沒有說話。


    看著彭誌之一臉怒氣,顧霖問道:“既然周先生應付自如,該氣的是對麵府學的先生才對,你怎麽這般生氣?”


    彭誌之無奈道:“徐州府學的先生沒有為難住咱們府學的先生,自然便輪到兩座府學的學子之間的比較了。”


    “若是徐州府學的學子誠心同我們討論學問的話,我們自然歡迎,但對麵總是問一些雜書中的疑難問題,除了甄程兄甄遠兄和幾位天字班的師兄外,我等皆答不出來。”


    說到這裏,彭誌之對鄭顥道:“眼見形勢不妙,我便下來看你到哪兒了。幸好你到了,快些同我上去吧,我剛下來,對麵又出來一位有神童之稱的秀才,不知道甄程兄他們能不能應對過去。”


    聽了彭誌之的話,見對方一臉焦急,顧霖對鄭顥道:“咱們快些上去吧。”


    看著身前年輕哥兒微微發白的臉色,鄭顥道:“不用著急,甄程兄才學淵博,對付徐州府學的學子易如反掌,這裏離山頂就幾步路而已,我們慢些走很快便能到了。”


    看著眼前父慈子孝的場景,彭誌之急得不得了道:“要不鄭兄你先上去,我帶著顧叔在後頭慢慢走。”


    若換作往常,鄭顥不會把顧叔交給外人照顧,但見彭誌之焦急的表現,便知道桃花宴上兩府學子的比試,本府學子的表現不太樂觀,否則對方不至於急成這樣。


    鄭顥沉思片刻對顧霖道:“顧叔我先上去,你和彭兄慢慢走,待會兒我把事情解決後再下來接你。”


    彭誌之無言,這裏到山頂才多遠的路,等對方和對麵學子的比試結束後,他早就帶著人上去了。


    鄭顥對彭誌之道:“彭兄,勞煩你帶顧叔上去了。”


    彭誌之真誠道:“你放心我會把顧叔好好帶上去的。”


    將食盒交給對方,鄭顥對顧霖囑咐道:“若是待會兒爬山時餓的話,顧叔便停下來吃些東西,不要勉強自己。”


    看著不同於往日冷淡寡言的鄭顥,彭誌之再次無言。


    在周圍環境中,彭誌之從未見過如鄭顥這般體貼長輩的人。


    他的父親母親十分孝順祖父母,日日陪著祖父母用飯,天氣轉變便叮囑下邊的人要盡心伺候祖父母,這樣已算是孝順,可仍不及麵前鄭顥輕言細語地叮囑顧叔的行為。


    對方的行為已經細微到極致,就連對方爬山會累會餓都考慮到,叮嚀對方該休息就休息不要勉強,這比他爹娘對待五歲幼弟的態度還誇張離譜。


    叮囑好後,鄭顥轉身先行上山,顧霖和彭誌之在後麵慢慢趕路。


    彭誌之邊走邊問顧霖道:“山下和山腰都有轎夫,顧叔上山時為何不坐轎子?”


    顧霖小心地繞過前頭的障礙物道:“之前我便答應過小顥要陪他一起踏青,若是我去坐轎子的話不就是失言了嗎?”


    彭誌之神色劃過幾分詫異,顧霖的話讓他有些難以理解,長輩所言所行何時輪到小輩質疑了?即便顧叔失信於鄭顥,作為君子孝子,鄭顥都要體諒顧叔的不易才對。


    不知曉對方心中所想,顧霖繼續道:“但我沒想到白元山的路那麽難走,本以為最多一個時辰就能爬上去,不想臨近中午竟然還沒有到達山頂。”


    顧霖說完有些歎氣。


    麵對這般表現的顧霖,彭誌之覺得有些新奇。


    平日裏他所見到的長輩不是一臉不苟言笑,便是一臉慈愛慈祥,但鄭兄的顧叔和那些長輩不同,對方所言所行不似長輩,倒像是和他們一般年紀的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年齡相近的緣故,彭誌之雖稱呼對方為顧叔,但卻難以把對方當做長輩看待。


    彭誌之說道:“顧叔不要妄自菲薄,我見其他學子的兄弟姐妹無一不是坐轎子上去的,顧叔能夠靠著自己從山下走到山頂,已經很厲害了。”


    顧霖擺擺手隨口道:“我哪兒有這般厲害,如果沒有小顥在我身邊,時不時扶我一把,我走到山腰就走不下去了,你也看不到我整個人出現在這裏。”


    或許是顧霖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十分有趣,彭誌之有些忍俊不禁。


    他本就是家中幼子,骨子裏帶著些孩童心性,看著對方至真至誠的表現,彭誌之覺得十分有趣,加上能夠約束他的人又不在身邊,彭誌之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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