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善嘉上滴翠苑去,並不是專為和郭梅娘吵架的。


    郭家這對姑侄能作出來的局麵,除了一開始時她體力不支,往後隻有越來越好應付的道理。


    可這次不一樣。


    製茉莉粉是韋應貞教的,內裏混入損人容貌的毒物,屬於內宅陰私。不該是郭雲仙這腦子能想出來,且拿得出來的。


    這一條才最為要緊。


    可惜,柴善嘉覺得郭氏即便被身邊人說通,怕一時也舍不下這位韋先生,畢竟在婆母跟前都誇下了海口。


    且有得鬧呢。


    “姑娘為何不直接告訴大老爺?”大妹手腳利索的倒好熱茶奉上,再小心翼翼的打聽道。


    柴善嘉想了想,趁著有空,幹脆和她聊聊。


    “也不是不行,但,這就像是田地裏的活計出了岔子,告到了送子觀音那兒,不是不能處置,畢竟好歹是尊菩薩。


    可縣官不如現管,下一回秧苗生了蟲還去廟裏求嗎?求多了菩薩不幹本職工作了?”


    這時的內外分工十分明確,動輒去向柴泊秋告狀,一次兩次還罷了。


    次數多了,老太太都得有意見。


    端看此前柴善嘉受傷,給了柴泊秋奮發考學的動力,老太太有多高興就知道了。


    在這個家裏,麻煩柴泊秋,是會遭到反噬的。


    “那幹脆告知老祖宗?”


    大妹人聰明,一時局限,也不過在出身與年齡閱曆,三兩句話就能開竅。


    柴善嘉要用她,自然不吝嗇言語點撥幾句。


    “是一樣的,依舊是田地裏出了岔子,你告到衙門去,一時有用,可弄不好是要挨板子的。”


    大妹皺著眉,滿臉愁苦道:“哎,倒也不見得比我們過得容易,七八歲大竟就要慮著這許多,還隻能靠自己。”


    柴善嘉倒覺得不至於。


    或許原身過得是很難。


    又是惡毒繼母,又是蠢萌爹,再加上不算慈愛,心思也不在她身上的祖母。


    可這對柴善嘉這個成年人來說,去跟遭了災家破人亡的比慘,就太矯情了。


    安靜片刻,大妹又憂心忡忡道:“那,姑娘沒個人相幫,為何今日還要主動與人衝突,豈不要壞事?”


    什麽壞事不壞事的。


    似郭家姑侄這樣,就不可能突然靈魂升華,而後休戰。


    小人畏威不畏德。


    不如互相掣肘,能消停一段最好。


    柴善嘉遂淡淡道:“這就說來話長了。”


    經此一著,大妹對這小小女童早已沒了半點輕忽的心思,全神貫注道:“什麽?”


    “我上門找事,要從一種病症說起,是延年益壽的活動。”


    大妹驚訝:“什麽病?可嚴重?”


    “結節。”


    柴善嘉一本正經道:“所謂‘忍一時卵巢囊腫,退一步乳腺結節’,現在聽不懂不要緊。她們招惹我幾回了,我就是專門去出氣的。”


    “……”


    這位大妹實則也非普通農戶出身,柴善嘉略試了試,她不但認得自己的名字,會寫,在經濟算術上也頗有天分。


    於是,固定環節又來了。


    柴善嘉麵帶鼓勵的問:“那,你對自己的名字有什麽想法沒有?若改了,可是要重新學字的哦?”


    大妹麵露期待:“奴婢請姑娘賜名。”


    柴善嘉:“……”


    她是真不嫌棄大妹這個名字,想名字太難了啊!


    柴善嘉猛啃指甲蓋,焦慮得不行。


    事實上,丫頭取名頗多忌諱。


    名字不能犯主子,許多美好典雅的女用名就被撇除了。


    也不能太輕佻,譬如《詩經》裏那些表野生的蓬勃的原始的情啊愛啊的詞。


    丫頭走出去是主人的名片,取得跟酒店門縫底下塞進來的卡片一樣,多少叫人懷疑主人是開野火的黃毛。


    那麽,取什麽好?


    還要和已有的豆花配套。


    不能一個是小吃,一個是挖機對吧?


    ……


    ……


    午後,門上有人找。


    不知怎麽竟一路順暢的進到了傾曦園來。


    柴善嘉正抓著筆,滿手墨,桌上“槐花”、“豆蔻”、“豆橛子”,“核桃”、“蓮子”、“八寶粥”,散得到處是。


    她一抬臉,臉頰上也劃了一道濃黑,跟特意臥的大蠶似的。


    來人也是個女孩兒,年紀比大妹或還年長些,自稱叫“淩霜”,是昱王殿下派過來的。


    柴善嘉有點懵。


    隨口一說要教琴,休息天也要上課啊?!


    追家裏來了???


    誰知,那女婢捧出一個包裹,笑著道:“殿下差屬下查訪了一下,這衣裳的來曆已查清了。”


    柴善嘉“啊”了一聲,恍然大悟。


    昨夜裏在山頂,少年劫匪臨走前曾給她披了件衣裳。


    後遇霍十二,叫他順手拿了去,說幫她查一下,看看到底何人在作祟。


    柴善嘉是無所謂的。


    因為不外乎學裏的那幾個。


    但這少年武藝上佳,假使真非家中姐妹,而是受製於人就不同了……


    “這人姓瞿名子昂,乃是姑娘學中同窗瞿嬌的遠房族兄。


    瞿家原在宜州也稱得上是大族。隻是祖上一早分了家,瞿子昂這一支人丁凋零,祖產也叫人侵占消耗殆盡,沒了生計。


    因此才舉家遷來南都,依附瞿嬌的父祖這一支過活。瞿子昂說是族兄,實則與家中護院打手差不多。”


    柴善嘉挑了挑眉,這位淩霜看似爽利非常,說起瞿子昂來竟十分唏噓。


    “這瞿子昂生父早逝,其母如今托病強留他在瞿家,不準許他投軍。一來指望他伺候湯藥,於膝前盡孝。


    二來,也是抱著期望,想瞿嬌的父親瞿緯之或是祖父瞿鎮北能重用瞿子昂,給他舉薦,為之籌謀些許,如此便不必陣前廝殺、以命相博了。


    隻是一直沒個準信,這些年倒常伴著家下的小兒女玩耍胡鬧,白費了一身好武藝。”


    柴善嘉想了想,道:“就這些?”


    如果是這些,跟人家媽說,你兒子別要前程了,到我家裏來,給我一個舉人的女兒在外邊跑跑腿。


    人家啐不死她?


    淩霜聽了這話,笑了:“瞿家出了大岔子,很快就……”


    她抬手一比脖子,像是司空見慣似的:“姑娘若想著將瞿子昂與他那寡母弄來,這份活命的恩德,足可叫他為你賣命一輩子。”


    柴善嘉眉心一跳,狐疑道:“出什麽大岔子?”


    “殺良冒功,吃空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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