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聽從了恭親王的建議,要趁著這個舉國歡慶的檔口,大加籠絡天下學子之心。


    光緒十九年。


    皇帝詔示天下,要在今年增加恩科鄉試一次,明年再增加甲午恩科鄉試一次。


    消息一出,各地莘莘學子果然喜極而泣,接二連三的上書各地官府,讚揚光緒帝的文韜武略,德才兼備,是以明君治國,享太平盛世。


    彼時的科場,也曾流傳著這麽一句諺語:


    “天下才子,半出江南,狀元打堆,當地特產。”


    話說。


    紹興有一府,頗為顯貴,門生眾多,家丁興旺,寬大門匾上刻鎏金二字:“周府”。


    這周府的老爺正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江南才子,他喚名周介孚,眼下正在內閣任中書一職。


    周介孚曾高中一甲進士,欽點翰林院庶吉士,散館後,他做了三年京官,其後,又外放了三年金溪知縣。


    原本正是前程大好,可是呢,這個周介孚卻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脾氣是出了名的差勁,因為在官場上公然大罵江西巡撫是個酒囊飯袋,因此,便被人記恨彈劾。


    還好,他還有一個臭味相投的好友李慈銘,在他的大力指點下,周介孚賣田捐官。


    喜劇的是,周介孚不僅保住了頂戴,而且還因禍得福,稀裏糊塗的升職加薪,補了內閣中書一職,長期留在京城做官。


    可是呢,這父輩把福分都享受完了,子孫可能就沒那麽好運了。


    比如說他的大兒周伯宜,今年都三十三歲了,至今卻都隻是秀才一名,他的科場之路充滿坎坷,參加鄉試屢次名落孫山。


    父親的學霸基因,他硬是丁點兒都沒粘上,為此,作為江南讀書人中的佼佼者,周介孚心中很是著急,生怕受到同僚恥笑。


    光緒帝增考鄉試的這一年,他正好丁憂在家,當他聽到消息時,便開始動起了歪心思,遣人四處打探,果然,老天還真是從未負過有心之人。


    “老爺呀!大喜!有大喜呀!”


    外出打探的仆人剛一踏進大門,便興奮地一路高喊,惹得周府上下,紛紛側目注視。


    周介孚聽到聲響後,皺眉不悅,畢竟,這也不是啥好光彩的事兒,所以他一腳邁出客堂,拽住仆人陶阿順的胳膊就往裏拖。


    “瞎嚷嚷什麽?!讓你辦的事兒,你都辦妥了?”


    “嗨呀!不僅辦妥了,而且還是辦的極好呀,老爺!”


    周介孚聞言,含笑從袖袋中抓了一小把碎銀子,塞到陶阿順的手中。


    陶阿順毫不猶豫將碎銀揣進荷包後,才故作神秘道:


    “老爺呀,這次朝廷外放江南鄉試的主考官,正是你的同年,殷大人呀!”


    “哪位同年?殷姓京官,莫非是?!”


    周介孚簡直不敢相信這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自己在京為官多年,同年好友,交往甚密,且殷姓之人,有且隻有一人。


    “是的呀!正是跟老爺一起高中進士的同年,殷如璋,殷大人呀!”


    “啊呀!真是天助我周家也!”


    這一喜,可把周介孚樂得眉開眼笑,兩條細眉都快彎成了一個小括號。


    “哈哈,都拿去,這都是你應該得的!”


    周介孚大喜之下,將袖袋裏的散碎銀子全都一把抓出,徑直塞到陶阿順的懷裏。


    “殷大人如今下榻何處?”


    陶阿順攤開手掌,細數著碎銀價值幾何,心頭在盤算著這些銀子,值不值得起這麽多的內幕消息。


    “送信函這件大事兒,我就托給你去辦了,辦好之後,我重重有賞!”


    話音落下,陶阿順咧嘴一笑,滿意開口:


    “老爺,小的通過走船的好友打聽到,這殷大人的官船此刻正停泊在蘇州閶門碼頭,他們稍作休整後,便會駛離蘇州。”


    周介孚眉眼帶笑,親昵地拍了拍陶阿順的肩膀,和顏悅色道:


    “阿順,這次你可立了大功,你先去休息一下,待我和夫人相商一晚,明日一早,你便騎上一匹快馬,速去碼頭,攜信拜訪殷大人。”


    陶阿順連連點頭,幾步跨出客堂後,開心地手舞足蹈,一路蹦蹦跳跳。


    翌日,天未放亮,公雞剛一打鳴,一匹健壯快馬便從周府後門一躍而出。


    陶阿順駕著馬匹,一路狂奔,除了同馬匹在小河邊喝了兩捧水後,一路上硬是沒再作停息。


    當夜戌時,一人一馬便奔到了兩百餘裏外的閶門碼頭。


    可是,好巧不巧,這蘇州知府也恰好在此時,領著幾名蘇州的地方官員登上官船,同官船上的考官們進行禮節性的拜訪寒暄。


    而陶阿順這個仆人,可以說是毫無眼力,甚至可以講是愚蠢至極。


    他明明眼見著船上燈火通明,談笑聲此起彼伏,但他卻想也不想,完全忘記了出門前,老爺千叮嚀萬囑咐,這封信函是萬萬見不得光的。


    老爺叮囑一定要先投名帖,請求拜會殷大人,如若得到應允,便當麵將信函遞交,而殷大人如果不便麵見,那他自會遣隨從出來說明,屆時,再將名帖和信函一並奉上即可。


    可這陶阿順的腦子裏,卻一心隻想著事情辦妥後,能在老爺那裏討得幾張大銀票,以後,便能靠著這筆錢,在老家起屋討老婆,再也不用幹這伺候人的苦差事。


    於是,為了圖方便,他竟將名帖和信函一同遞給了官船上的看守士兵。


    士兵疑惑地接過一看,見是內閣中書周介孚的大名,隨之還有一封親筆信件。


    士兵不敢怠慢,連忙將兩樣東西親手呈給殷如璋。


    當殷如璋一眼看到周介孚的大名和略有厚度的信封時,他的心裏便已知曉了七七八八。


    他尷尬的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副主考周錫恩,和相對而坐的蘇州地方官,見他們一個個都識趣地端起茶杯,含嘴抿茶,紛紛裝聾作啞。


    殷如璋撚撚下巴胡須後,便也有模有樣地伸手去端茶碗,另一隻手,則將名帖和信函順手揣進口袋。


    呷了一口茶後,他又若無其事地跟來客繼續閑談。


    當大家都以為這場司空見慣的科場行賄,就這樣不了了之時。


    在船外焦急等候的仆人陶阿順,卻展露出了他驚人的坑主天賦,其實,這主子倒不倒台,對於清廷而言,著實是微不足道。


    不過,他卻順帶手坑慘了一個鼎鼎有名的風雲大腕,所以,這件事兒,對於咱老百姓來說,才會那麽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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