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意如同齊東升希望的那樣,為他打幡,算是還給這位不算親近的父親一份最後的體麵。


    骨灰盒放進了墓穴,快要合棺的時候,人群裏突然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高遠瘋了一樣衝出來,撲到了墓穴上。


    幾個女人拉著她,根本拉不動,她的尖嗓子嚎出的每一個音調都在半空飄。


    到後來,她坐在了地上,像個潑婦一樣邊哭邊罵,罵著罵著就又開始哭,單純的哭,扯著嗓子,眼淚不要錢一樣,鼻涕就隨便的用袖子抹抹。


    在哭故人,也是在哭自己。


    雖然叫自己媽媽潑婦不對,可齊意覺得她就是,誰敢上去拉她,她就伸著腳踹誰,毫不留情麵,瘋子。


    齊意去拉她,他沒別的想法,就想趕快讓這場鬧劇落幕。


    不可避免的被踹了兩腳,臉上還被長指甲抓了一下,但也終於拽起了高遠,扯著她的袖子,離墓碑一米遠,不肯再讓她近前。


    墓穴被石板蓋住,有一個瞬間,齊意差點哭出來,但沒有,他隻是靜靜的看著,墓碑上齊東升的年齡,最終留在了四十六歲。


    為了忍住眼淚,他的肩膀不停的在抖,像是大冬天冰天雪地的,隻穿了一件單衣,冷。


    心有靈犀般,肩膀上就被披了件外套,齊意扭過頭,看見了方野。


    方野肅穆的站在那兒,不管齊東升生前是個怎麽樣的人,就這麽一天,該給最高的尊重。


    方野覺得高遠絕對看到了他,她又不是瞎子。


    而且她不傻。


    她隻是裝作看不見。


    甚至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還衝著方野瞪了兩眼,方野靜靜的看過去,眼睛裏平靜到底,沒一絲絲波瀾。


    一扭頭,當著高遠的麵,眼睛就徹底落在了齊意身上。


    葬禮過後是吃飯,親戚朋友湊一湊也是能坐滿一輛大巴車的。


    車是租來的,齊意帶著孝布,冷靜的招呼大家上車,葬禮的飯總是在中午,菜是單數的,好在家裏就開著飯店,不用臨時抓瞎訂。


    最後一位上車的是高遠,她從齊意身旁走過,沒說話,坐在了最前排的位置。


    滿身的土,她也沒拍打兩下,斜斜的靠在椅背上,被抽空了一樣疲倦,眼皮耷拉著,時不時的瞄兩眼齊意,順便帶著不遠處的方野。


    方野和劉濱坐在不遠的花壇邊,裏麵種著不知道什麽品種的花,都冒了骨朵,他們一人抽著一支煙,安靜的看著。


    “一會兒去我家,我媽包餃子了。”劉濱冷不丁來了一句。


    方野把手拍在了他腿上:“謝謝了。”


    “靠!”劉濱往後一躲,“少他媽給我來這出……要謝就謝我媽,我媽說,咱們仨,以後都沒爸了,一樣可憐。”


    “也沒啥,”方野吐出了一口煙霧,“過著過著就習慣了。”


    他看著齊意拍了拍車門,對著司機說,走吧,車子啟動,嗚嗚的冒著尾氣,高遠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著急的喊:“你不去呀,你爸的散夥飯你不吃?”


    齊意沒說話,扭身就走向了方野。


    方野和劉濱同時站起來,扔掉了煙頭,踩了一腳,迎著齊意走過去,方野的手搭在了齊意肩膀上,擁著他往前麵走,就連上了劉濱家的麵包車,手都沒拿下去。


    輕輕的搓著齊意的肩膀,他這人笨,不會說安慰的話,隻能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的笨拙的撫慰他。


    齊意都懂,握住了他的另一隻手,沒說話,看著窗外,捏了一下,又一下。


    劉濱媽包的餃子又香又好吃,肉跟不要錢一樣往裏塞,一個勁兒的往齊意碗裏夾:“多吃點,看這小臉瘦的,都成一條了……不過還是帥。”


    齊意抬頭,油汁糊了滿嘴:“阿姨,您這是喂豬呢?”


    “豬多可愛呀。”


    劉濱媽瞥了他一眼,又給他夾了兩個,瞪了一眼劉濱:“還吃!還吃!再吃你就真成豬了!”


    劉濱扭過頭小聲的嘟囔:“豬不是可愛的嘛。”


    腦門上被重重的彈了一下,頃刻間一道紅印,劉濱叫的像殺豬,還要提防著隨時又要彈過來的一下。


    “媽!”劉濱嘴裏嚼著餃子,大聲的喊,“我錯了!”


    劉濱媽媽從椅子上站起來,解下了圍裙:“你們慢慢吃,我得回去了……廚房裏保溫飯盒裝的是餃子,一會兒給方甜送過去。”


    小店破天荒的沒做中午的生意,算是開業以來的頭一次,齊意站起來:“阿姨……謝謝。”


    劉濱媽媽一回頭:“齊意啊……下午回去好好睡一覺。”


    齊意乖乖的點頭,又慢慢的坐下,吃不下去,剛剛都是裝的。


    方野沒逼他,和劉濱收拾好碗筷,讓他安心的坐在沙發上,時不時的從廚房裏看過來兩眼。


    齊意把身體完全埋進了沙發,頭靠在沙發背上,微微睜著眼睛,外麵陽光斜斜的照進來。


    熬了一夜,應該很困的,但也沒有,他腦子裏清醒的要命,要應付考試,還要對付自己的親媽。


    腳趾頭都能想到,高遠吃完了齊東升的散夥飯,就該翻舊賬了。


    要弄清楚齊東升到底有多少錢?給了誰?其實如果是齊意的話,她心裏會好受一點,但還是不能接受。


    她可以給,但他不可以。


    齊東升的都是她的。


    齊意想著接下來的對策,方野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立刻就被他捉住,緊握著。


    方野說:“意哥,回家。”


    齊意回頭:“劉濱呢?”


    方野拽著他的胳膊,把他從沙發上拽起來:“給甜姐送餃子,然後就去學校了,這都幾點了,下午還有課呢……其實他去不去的也沒關係,他又不聽,但他一般不曠課。”


    “你不去嗎?”


    “不去,”方野拽著他出了劉濱的家門,一起往樓下走,“你也不去了,回家睡一覺,不能總這麽熬著。”


    齊意看著四下無人,把頭靠在了方野的肩膀上,跟著他一下一下的走,速度很慢,他甚至半閉著眼睛。


    就想靠著他。


    一進家門,齊意就摟住了方野的腰,把自己扔給他,不見得多麽悲傷,就是有那麽一種感覺,心裏的一塊突然丟掉了。


    丟掉就丟掉吧,齊意想著,沒那麽重要,沒那麽舍不得。


    至於心裏這種空落落,是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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