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喜歡做的事,一點也不累。


    齊意難得的從書本裏抬起頭,看著滿屋子行屍走肉的同類。


    假期隻有十天,非常短暫,可齊意永遠也不會抱怨,其實放不放假的,對他來說沒差,無非是在這裏讀書和在那裏讀書的問題。


    班裏的人他大多不認識,前桌的男生坐了兩個月也隻是混個將將的麵熟,名字都不知道,耳朵裏的耳機放的是交響樂,聲音不大,但很好的阻隔了他和這個沉悶的房間裏每一個人聯係。


    桌子上有雙好看的手指敲了兩下,齊意咬了下嘴唇,壓下了自己的不耐煩,平靜的抬起頭。


    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女生,來問題,今天的第二次。


    齊意看了眼題目,搖頭,連句話都沒說,卻看見隔壁那排幾個女生在笑,嘻嘻哈哈的,餘光偷瞄著他。


    齊意看不懂。


    那是女生之間才懂的笑。


    問題的女生沒得到答案,也不生氣,大大方方的走回座位,就在那幾個女生中間坐下,低下頭,誇張的說了一句:“他好酷哦!”


    齊意依舊麵無表情,眼睛像兩條死魚。


    前桌的男生扭過頭:“你真不會?”


    耳機裏的音樂恰好在這個時候停止,齊意聽見了,所以就回了一句:“假的。”


    收獲的那句是:“能不能別裝!靠。”


    然而,這些都傷不到他。


    真正讓他的臉有了輕微顫動的,是媽媽站在了門口,衝他打招呼,勾了勾手指。


    仿佛是在說,看吧,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能找到你。


    齊意起身走了出去。


    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的,母子間毫無情分可言,那就不講情分了,也沒什麽大不了。


    媽媽說:“前邊有個快餐店,去那兒坐?”


    “就這兒。”齊意把手揣進了羽絨服口袋裏,戴好了帽子,二月天,刀子一樣的風,溫度在上升,卻依舊是冰冷。


    “就這兒說,都挺不了多長時間,有話快說,效率高。”


    “行,那就這兒。”媽媽從來不是個矯情的女人,多艱苦的日子都熬了過來,同樣也熬得住這點冷。


    “聽媽媽一句話,去看看……”


    腳趾頭都能想到的開場白,齊意笑了:“那個破診所,跟你要多少錢?”


    “二十萬,包好。”


    齊意笑得更大聲,也不顧就在複習班的大門口,點了兩根煙,遞給媽媽一根,自己抽著一根。


    “夠敢要的。”齊意感慨著,“我不去,去也沒用,我就勸你一句,錢好好留著,你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更何況,齊東升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鐵了心的要和你離,他狠下心,你一分錢也得不著,提前防備著點,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齊意抽了口煙,靜靜的看著媽媽發瘋。


    “你爸他不會跟我離!”


    吼的青筋都爆出來,在額頭的位置,一跳一跳的。


    齊意靜靜的說:“隻是現在還不會。”


    母子間沒什麽溫情,連你是不是吃飽穿暖都沒問過,誰也別說誰,一個樣。


    鬥起嘴來就這兩個話題,同性戀和離婚。


    這是兩把刀子,穩準狠的能紮透彼此來個對穿。


    “走了。”齊意漠然的裹著衣服轉身,在媽媽的手伸過來的時候,閃了一下身,準確的躲開,“你別碰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巴掌一下一下的甩在他後背上,齊意背著身,沒攔,媽媽撒潑一樣,邊打邊哭邊罵:“你是不是就盼著我離婚呢?我離婚了就沒人敢管你了是不是?齊意,你他媽今天就給我說說,你天天作天天作,你是不是每天都盼著我死呢你?”


    媽媽就是有這個本事,能讓一點點小事都持續跑偏,眼看就要拉不住,齊意握住了她的手腕,掙紮了兩下,但依舊敵不過一個壯年男子的力氣。


    “媽,”齊意好聲好氣的,“同性戀治不了,離婚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姥姥姥爺當初給你起的名字,不管後來他們怎麽做的,一開始也是盼著你快意人生的,不是過得這麽窩囊。”


    高遠,媽媽的名字,她一度很喜歡這個名字,是讓她無趣的人生裏很驕傲的一件事情,跟誰都顯擺,說出來的時候眼睛裏都含著笑。


    媽媽不動了,輕輕的拽出了自己的手腕,眼睜睜的看著齊意:“他們起的這個名字是給兒子的。”


    原來她心裏是厭倦的,是不喜歡的,是一直記著姥姥在耳邊抱怨,肚子尖,活該是個兒子的,沒想到是個賠錢的。


    名字也懶得起了,就這麽用吧,後來又生了三個,依舊是女兒,姥姥覺得她在婆家一輩子沒抬起頭的原因,就是這麽四個孩子。


    她恨她們。


    巴掌扇的毫不留情,扇走了大女兒。


    媽媽離家時隻有十六歲,初中沒畢業,跟著附近大一歲的姐姐去工廠打工,供吃供住,錢很少。


    她卻很滿足,也格外珍惜。


    做起事來幹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也不知道偷懶,一度也是做到了領班,結婚生子,漂泊外地,本該成為公主的年紀,硬生生被這世界逼成了老媽子。


    媽媽走的背影很落寞,坐進車裏的時候因為心不在焉頭在車門上磕了一下,可齊意知道,都是一時的,媽媽第二天又會咋咋呼呼充滿鬥誌。


    說的好聽是樂觀,說的不好聽就是沒心眼。


    車子緩緩的開出去,在不遠的路口突然一個急刹,後麵的車差點追尾,罵罵咧咧的出來一個男人,帶著幹仗的駕駛。


    媽媽從車上跑下來,車門都忘了關,跌跌撞撞的踩著細高跟也能跑很遠,齊意也開始往那邊跑,玩命兒一樣。


    他突然想起,那個路口對著方野的跆拳道班,而他正在上課。


    齊意也不知道,媽媽什麽時候看見過他們在一起,但既然她說得出來,就一定是真看過。


    路口趕上了紅燈,破爛地方從來沒那麽多的車,一輛一輛商量好了似的,不變成綠燈,都不能停下一秒鍾讓個人。


    齊意隔著不遠的距離,看著媽媽揪著方野的衣服把他從教室裏揪出來,門口擁著陪同孩子上課的家長,好奇的看熱鬧。


    啪。


    齊意的身體怔了怔,像是打在了自己身上一樣疼,抬眼看了下這個無比漫長的紅燈,不過,不重要了。


    他不顧一切的往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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