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意坐在出租車的後座,反複的揉著手心,紙箱裏裝著大概二十斤桔子,捆綁的玻璃繩細長,快要把他的手勒斷了,隔了二十分鍾,那裏依然有一道深深的印記。


    大姨兒子梗著脖子跟他喊,你他媽誰呀?


    齊意笑笑,沒回答,轉身走了。


    打了車,安安靜靜的坐在後排,北京依然很堵,即使已經過了晚高峰,還是花了一個小時才到,齊意進了小區門口的日雜店:“有水果刀嗎?”


    他選了一把折疊水果刀,不大不長,但特別鋒利,齊意在手上翻來覆去的蹭了兩下,仰起頭笑著說:“就這個。”


    羽絨服口袋裏還裝著兩個沒吃完的桔子,手插進口袋裏的時候,拇指一直在摩挲著。


    細滑的凹凸感,因為水分很足帶著彈性,把手指放在嘴邊聞了聞,他輕輕的笑著,和方野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齊意拿出手機給方野發了個消息,我到了。


    往前走了幾步,手機傳來聲音,他停下來,拿出來看了一眼,手又開始發麻。


    卻不是因為氣憤。


    方野說:“我喜歡你。”


    齊意呆呆的看著,猝不及防的,眼淚落在了屏幕上,但也沒有太多時間去享受喜悅,他收好手機,大踏步的往前走,像是一位戰士,去赴死。


    程教授算起來和齊意是老鄉,都是一個省,他來自省城,齊意住在旁邊的小城,車程大概也就一個小時,因為地域的緣故,有著天然的親近。


    也沒有接觸太多,隻是覺得這個人不裝,課上得好,私下裏也隨和,但要是遇到和工作相關的事情,卻又異常嚴肅。


    和夫人青梅竹馬,恩愛的不得了,下班是準時走的,天大的事情也影響不了接孩子,做晚飯。


    他們家挺好找的,齊意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哭天喊地鮮血淋淋,相反的,場麵還很溫馨。


    程教授勸不動,索性就放棄了,和齊意的父母麵對麵跪著,跪的受不了了,就歪著坐在那裏。


    其實爸媽也是歪坐著,幾個人還話起了家常,吐槽北京吵鬧,還是老家好,安安靜靜的,就是沒什麽發展,還是希望孩子能去大城市,說出去也好聽有麵子,那個誰誰誰,在南方可是賺了大錢的。


    父母都沒讀過什麽書,見識淺薄,養孩子沒什麽遠見,根本不知道有些人他就不想賺錢,隻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程教授不厭倦,時不時的搭個話,說你們喝茶,這茶還是挺不錯的,味道淡,可回甘。


    齊意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教授夫人正往外端著一盤哈密瓜,笑著說,這哈密瓜晚上下班路上買的,可甜了,看到齊意,也笑著說,來,你快嚐一塊。


    雲淡風輕的好像根本沒當回事兒。


    齊意感激,深深的鞠了一躬,輕輕的說:“教授,能讓我和我父母單獨聊聊嗎?”


    程教授慢慢的站起來,衝著他點點頭:“你們聊。”腿麻了,一條腿僵直著,不敢邁步,夫人來扶他,順便伸手戳了一下那條腿。


    程教授齜牙咧嘴的:“快別鬧,疼!”


    齊意一直笑著,父母已經恢複的直跪的狀態,眼睛沒看他,雙雙看著前麵那堵牆。


    一直等到門關上了,齊意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都沒用上一秒鍾,他立刻就直直跪在了父母對麵,撲通一聲,一點緩衝都沒有,膝蓋頓挫了一下,但沒覺得疼。


    “你們從沒誇過我。”


    誰也沒料到的開場白。


    “你他媽的!”齊東升的胳膊都舉了起來,又收了回去,他看到了齊意從衣兜裏拿出來的水果刀。


    “齊意,你可別犯渾啊!”媽媽在旁邊小聲的喊著,也不敢大嗓門了,怕丟人,兒子在父母麵前擺弄刀,算是怎麽回事?


    殺父弑母?


    媽媽倒吸了一口涼氣,臉都白了:“齊意,有話好商量。”


    齊意笑了,果然,跟他預想的一樣,他們不會喊,怕丟臉,不喊才好呢,不喊就能痛痛快快的把話說清楚。


    他擼起了衣袖,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對著胳膊就劃了一道。


    很短的一道,看著沒怎麽樣,幾秒鍾,血才緩緩的流出來,順著胳膊滴在了地上。


    “你……”媽媽的臉更白了。


    “我小時候,也是盼著你們回來的,我每次都考一百分,把卷子都留著,就為了給你們看,聽一句做得好,可你呢?”齊意看著爸爸,“你回來就那麽幾天,永遠在打牌,我追到牌桌上給你看成績,你隨手就拍了我一巴掌,別他媽耽誤老子打牌。”


    齊意在胳膊上又劃了一道。


    不疼,真的,痛覺神經已經消失了,他隻是覺得暢快。


    “而你,”齊意看著媽媽,“你看都沒看,隻顧著問我你奶奶有多少存款你知道嗎?你幫媽媽打聽打聽,那邊店裏要續租,媽媽急著用錢。你們全都嘴裏說愛我,身體上排斥我。”


    “不隻是我跟你們不親,實際上你們跟我也很陌生吧,我回家住過幾天,就是幾天而已,你們卻嫌早上起的太早,吵到了你們睡覺,晚上又睡得太晚,費電。”


    齊意劃著自己的胳膊,看著血往下流,他把刀壓在了手腕上,刀痕在皮膚上留下一個白印:“齊東升,我不想死,但要是你逼我,我也不怕死。你好好想想,是你兒子退學丟人多,還是你們合夥逼死了他更丟人?”


    答案多清晰,齊東升沒念過幾年書,但他不是傻子。


    他格外冷靜的問齊意:“你想怎麽辦?”


    “回家,不作不鬧,我早就說過,我退學沒法改變,誰都不行,就算在這兒跪到死,也沒有用,你們再這麽鬧下去,對誰都沒好處的。”


    齊意覺得那幾分鍾格外漫長,齊東升在思考,他沒見識,沒遠見,養個孩子跟玩兒似的,但他精明。


    他最終點頭。


    齊意閉上了眼睛,半響,他睜眼問:“你們怎麽來的?”


    “坐高鐵。”媽媽答著,有氣無力的。


    “把身份證給我。”


    “你他媽的……給你臉了吧?”齊東升喊著,還是因為顧忌,沒喊多大聲。


    齊意換了個胳膊,又劃了一道,鮮血滴滴答答:“我說給我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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