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最大的要屬登春:“怕……怕什麽,過去看看就知道了,反正咱有四個人呢。”他說的也是壯膽子的話,來發膽子小:“我不去,咱四個人算個球,你看他們多少人。”


    來發說完繼續推車子,車子死活就是推不動,登春上來推,車子依然跟長在地上的一棵大樹一樣,穩得很,登春氣得踢了車軲轆一腳,堆得冒尖的布袋又咕嚕嚕滾了下去,我們四個人都慌了,人一慌就容易亂出主意。


    “要不……咱扛著布袋直接走吧?”


    “你當咱是布袋和尚呢,扛這麽重能走回家嗎?”


    “幹脆去找前麵的戲班和老鄉幫幫忙,人多力量大,興許人家還有車送我們呢!”


    我們四個人又試了一把,推車還是推不動,扛布袋沒走兩步就覺得泰山壓頂,抬不起來腳。


    實在沒辦法了,我們四個壯著膽一步一步挪到了戲台旁邊,越走近越發熱鬧,白色的戲服五彩的臉譜,黑色的厚底戲靴四指高,穿著的人卻如履平地,戲台上真夠熱鬧的,有耍花槍的,有翻跟鬥的,有敲鑼打鼓的,有在台中央唱主角的,台下叫好聲連連,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們四個。


    李來發悄聲說:“幸好咱換完幹糧了,要不然等他們紮完場就沒我們什麽事了,你看看人家這架勢,嘖嘖嘖。”


    登春不服氣:“他們人多吃得也多,誰家願意管飯?”登春眼睛一亮,指著一個角落:“哎,占文,你看那兒有個敲揚琴的,這敲的可跟你沒法比!”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沒看一會兒我和傳緒就發現不對勁了,那人敲揚琴的手法和一般的手法不一樣,拉板胡的也是反向拉,《呼延慶打擂》各個人物在舞台上的站位也都是反的,唱詞怎麽是往前唱呢?


    我汗毛豎起來了,一陣一陣的冷汗冒出來,拽住了來發和登春:


    “不對,這戲唱得都是反的,走,咱們得趕緊走!”


    話還沒說完,戲台上下來一個武生:“幾位先生留步。”他衝我拱手作了一個揖:“先生是不是會琴書?能否指導一下。”我連忙推辭,台上又下來一個武生:“夜深露重,先生不忙趕路,略作指導,不費事吧?”我是被他倆架到台上去的,敲揚琴的先生讓了坐,我也下不了台,隻能硬著頭皮敲,你猜發生了什麽?”


    潘曉晨覺得肯定不同尋常:“是揚琴有什麽不一樣嗎?”


    “那揚琴比我用的要硬很多,琴弦繃得很緊,我敲一下,琴弦斷一根,我心也跟著嘭地猛跳一下!”李占文現在說著似乎都心有餘悸,潘曉晨的心也跟著猛跳一下。


    “鑼聲鼓聲聲音很大,蓋過了揚琴的聲音,他們也像沒看見琴弦斷了一樣,又把我送下了台。”


    “琴弦斷了,琴弦斷了……”我下來一直重複這句話。


    登春問:“什麽弦斷了?我們看你敲得挺好。”


    “啊?我把琴弦都敲斷了,你們沒發現?”


    “沒有啊,你明明伴奏得很起勁兒,敲得那叫一個投入,要是人家不請你下台,估計你都要搶人家飯碗了。”


    潘曉晨沒太明白:“李爺爺,您意思是您和他們看到的不一樣?”


    李占文深神色恍惚:“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誰看見的才是真的,我那時候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趕緊走!但想走卻不容易。”


    潘曉晨不敢做聲,凝神聽李占文說道:“我看他們仨臉色也都鐵青,此地不宜久留,必須得走了,轉身要走的時候,李傳緒沒忍住往戲台後麵瞧了瞧,看見一群小孩子在互相上妝,你給我點點胭脂,我給你畫畫眉毛,一個個都吊著眉梢,傳緒不知道這些孩子唱的是哪一出,不管他們了,趕路要緊。


    剛走了沒兩步,那群孩子就湧了出來,圍住了李傳緒:“叔叔,叔叔,你會畫眼睛嗎?幫我們畫畫眼睛吧。”


    李傳緒沒反應過來呢,孩子就把筆塞到了他手裏,登春忙過來拉他:“去去去,你們這群小孩子搗什麽亂?”李傳緒被孩子圍得水泄不通,就算登春拽他也根本出不來。


    “我……我不會畫眼睛……”


    孩子們哪裏會聽他的,還是起哄“畫眼睛,畫眼睛”,李傳緒拗不過他們,心一橫拿起筆在一個孩子的一隻眼睛上開始畫,筆芯短得畫不出來了,他讓來發用到削了削,隨手描了幾筆,“好啦,畫完了,讓我走吧。”


    “叔叔,還有另一隻眼睛沒畫呢。”


    李傳緒的手開始發抖了,離孩子這麽近,他根本感覺不到孩子身上的一點熱氣,或者說是人氣,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孩子的臉也是冰涼的,但他還是抬手去畫,剛舉起來筆,身後的狸花貓一個縱身虎撲把傳緒手裏的筆打落在地!


    “喵……”


    那一聲叫聲尤為淒厲凶狠,貓迅捷地伏在地上,弓起了身子,像豹,像虎,那架勢似乎隨時準備跳起來,一雙黃藍的眼睛跟夜明珠一樣,那群小孩子不怕人反倒怕這隻狸花貓,看到地上的貓立馬四散跑開,傳緒站在原地一陣恍惚失神,他愣怔地看著地上那隻筆,還有那隻狸花貓。


    “傳緒…傳緒?咋啦,你沒事吧?”來發使勁兒搖著傳緒。


    傳緒半條魂才回來:“你們看見了嗎?”


    “看見什麽?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們不明白。”


    傳緒額頭上已經起了一層汗珠,說話也不利索了了:“那個孩子,讓我畫眼睛的那個孩子……”


    登春性子急:“孩子怎麽了?你快說啊。”


    “那個孩子……沒有眼珠子!”


    三個人在外圍,又是晚上,根本看不清孩子的眼睛,但還是不寒而栗:“是瞎子嗎?”


    “不……全是白的……我畫上一隻眼睛,那隻眼睛就有了黑眼珠,沒畫的那一隻,還是白的……”


    “這樣你還敢畫?”登春訓他。


    “那個孩子就這麽用眼白盯著我,我都不知道怎麽就畫上去了,感覺是有人拿著我的手在畫一樣。”


    聽到這裏,來發已經嚇得腿軟走不動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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