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讓我進去!”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推搡著城門前的衙役,手裏揮舞著一張紙,“這是我的過所!”


    他手裏那張紙幾乎要糊到衙役臉上,衙役扭頭躲開,將人使勁往外推:“排隊排隊!說了多少遍了!不許往裏擠!”


    他身旁別的衙役也在喊:“退後退後!不許插隊!不許再往前擠了!”


    在這班衙役身前,足足圍了六七十號人,大多如那書生一般作文士打扮,他們有人披著蓑衣,有人帶著仆從打傘,還有人什麽雨具也沒帶,渾身淋得濕透,卻鼓著勁高聲叫嚷——


    “先生!先生!我是來自江南的文尚軒,特來向先生求賜墨寶!”


    “讓讓!”另一人一屁股將他懟開,跳著腳往城門裏喊,“先生!在下吳越子,仰慕先生已久,上月自京城追行到臨水,隻求先生一見,指點拙作!”


    “先生!家父耄耋之年,不能遠行,隻求先生蒞臨寒舍,讓家父一睹先生揮毫,在下願付黃金百兩,以慰先生之勞!”


    “嚷什麽嚷,嚷什麽嚷?”被擠到牆角的衙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扯著嗓子大聲道,“五嶽山人早就進了城,你們喊破天他也聽不見,還不趕緊排隊,把過所拿出來!”


    “什麽?五嶽山人走了?”


    “不是,我聽著像是已經進了城。”


    “那咱們還等什麽?趕快進城啊!”


    眾人吵吵鬧鬧擠擠撞撞,衙役們見場麵難以控製,抽出半截亮晃晃的腰刀:“退後!都退後!”


    圍在前麵的人見亮了刀,嚇得倒退幾步,趕緊往後傳話:“別擠了,五嶽山人已經進了城,大夥兒都靜靜,讓官爺查完過所,咱們才能早些進去。”


    “是啊是啊,聽說城裏的客棧都快住滿了,咱們不能再耽擱,快快,官爺,這是我們的過所。”


    一群人聽說五嶽山人進了城,頓時沒了方才的熱烈氣氛,有的垂頭喪氣回到隊伍,有的連銀子帶過所往衙役手裏塞,隻求能早些放行。


    就在這時,城外又來了一支隊伍。


    小年來到城門口,瞅準服色尋到衙役班頭:“這位——”


    “幹什麽幹什麽?”衙役班頭瞪他一眼,“說了不許插隊,你們……”


    話未說完,隻見對方亮出一枚腰牌。


    “我們是十二皇子屬下,奉旨到此巡察,過來的路上抓到一群山匪,你們誰來接手?”


    小年快言快語直入正題,那名班頭看清他手裏的腰牌,心裏咯噔一聲。


    “交、交給我們就成。”班頭說完想起規矩,膝蓋一彎就要參拜。


    小年托住他的胳膊把人架住:“免了,殿下不想引人注目,你們趕快把人拉進去,我還得回去排隊呢。”


    “排、排隊?”班頭朝他身後隨行的隊伍望了眼,隻見十幾匹高頭大馬伴著一架馬車候在黑壓壓的人群後方。


    “十二殿下在馬車裏?”班頭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他一拍大腿,“這還排什麽隊,來人,快請殿下入城。”


    “行了行了,”小年攔住他,“都說了不要驚動旁人,這兒圍了這麽多人,讓他們先過。”


    “這樣好嗎?”班頭露出為難之色,“昨日敬王爺來,也讓我們不要興師動眾,可事後縣令大人卻把我們罵了一頓。”


    “敬王?”小年吃驚,“敬王也在城裏?”


    “是啊,”班頭朝等著進城的人群指了指,“您看這些人,他們和敬王一樣,來這兒都是為了見五嶽山人。”


    “五嶽山人?”


    封十二在馬車裏聽到小年帶回的消息,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五嶽山人就是給逍遙樓題匾那位?”方桐記得這個名號,那晚在逍遙樓外,他還特地問過店裏的掌櫃。


    封十二點頭:“五嶽山人是當世書法大家,深得文人推崇。”


    “難怪聽見這些人爭吵。”方桐了然,“原來是為了追星。”


    “追星?”


    “就是把對方當作天上的星星崇拜仰望,”方桐解釋,“星星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這就是追星。”


    “這個解釋倒也貼切。”封十二笑笑。


    他真心笑起來的時候,就像白紙上多了一幅畫,頗顯生動,方桐看他兩眼,也跟著笑了。


    “那位敬王為何會來臨水縣?”她好奇問道。


    一個小小的縣城,來的不是貴人就是名人,偏生還湊到了一塊兒,這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按你的說法,敬王來此也是為了追星。”封十二道。


    方桐八卦之心陡漲:“五嶽山人也是他的偶像?”


    “偶像?”封十二咀嚼著這個詞,微微點頭,“敬王從小酷愛書畫,他為了與五嶽山人結交,不惜花重金在各大風景名勝之地購了宅子,贈予五嶽山人供他歇腳。”


    方桐嘴巴微張,這不就是榜一大哥嗎?還是不貪圖美色那種。


    “他真大方。”她由衷讚歎,“可他哪兒來那麽多銀子?”


    “固州是敬王的封地,固州治下六城十八縣的稅賦,有一半歸他所有。”


    這是皇帝對一個殘疾兒子的照顧,不過這樣的恩寵隻有一代,到了敬王的兒子那代,封號會降級,稅賦分成也會再降。


    敬王大概想得很通透,不但不急著生兒子,反而將大筆銀錢揮霍在自己喜歡的吃喝遊玩、筆墨書畫上,徹底奉行人生在世隻求一樂。


    方桐聽封十二講了這些,腦子裏勾勒出一副聲色狂徒的形象。


    這位敬王雖天生跛足,卻比許多人都自在多了。


    方桐忍不住同情地掃了封十二一眼,惹來他的回望。


    “怎麽?”


    “沒什麽。”方桐雙手平放在膝頭,“我若是他,也願意這麽逍遙一生。”


    說到逍遙,她心中突然一動。


    “那日在逍遙樓外,你除了五嶽山人還提到了敬王,難道逍遙樓是敬王開的?”


    五嶽山人的筆墨千金難求,逍遙樓的東家定非常人,才能請到他來題匾。


    方桐還記得,那日封十二對掌櫃說,五嶽山人與敬王交好,不用擔心酒樓開不穩當,豈不表示酒樓背後與五嶽山人,或是與敬王有關。


    “你猜得對,”封十二道,“逍遙樓真正的主人正是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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