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十二說不出自己為何失望,也許是因為他從未懷疑她,但她卻分明對他心存戒備。


    眼前的女子不再是那隻撒嬌扮癡的小貓,以往的親近好像從不存在,她在最初的驚慌過後變得十分冷靜,像是已經拿定主意。


    封十二靜靜聽著她往下編——


    “我是蒼茫山的山神,那日化作貓身外出,險些葬身蛇腹,幸虧為你所救。”


    方桐假裝山神不是臨時起意,她早就想過萬一被人發現變身,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曆。


    不能太玄乎,也不能不玄乎。


    這些天她翻看大昭地理誌,發現這兒自古便有祭祀山神的習俗,就連朝廷也會專門撥款,於名山之上修建山神廟,圍場所在的蒼茫山亦是如此。


    相比民間傳說的妖怪之流,自然是山神的身份更唬人。


    她雙手輕握,十指交叉疊於腹前,挺直背脊,擺出端正的模樣:“你救我一命,我欠你一份因果,所以隨你下山,以求報答。”


    “你已還了我一命,”封十二平靜道,“那晚是你帶人上山救了我。”


    方桐微微一笑,她就料到他會這麽說。


    “你是皇子,就算我不帶人上山,也會有人上山尋你,我欠你的命隻還了一半,”她露出無比誠懇的神情,“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在還完你的恩情之前,我隻能待在人間。”


    封十二挑眉,他不想戳穿她,又忍不住想為難她:“你既是山神,為何連條蛇都打不過?”


    “這是天意,”方桐毫不驚慌,語氣更加高深莫測,“實不相瞞,山神亦分三六九等,蒼茫山本是尋尋常常一座山脈,隻因用作皇家圍場,讓我得享人間香火,這才生出靈智。我初生靈智不久,神力不足,平日隻能以貓身出現,極難維持人形。那晚是新月,更是我神力最弱之時,我命中當有此劫,而你便是我的化劫之人。”


    她將自己想象成影視劇中的各種神佛,不疾不緩,侃侃而談,自覺演技到位,寶相莊嚴。


    她一邊說話,一邊留心封十二的反應。


    化劫之人,這是她特地給他戴的高帽,尋常人聽到這個,難免得意,封十二再怎麽老成持重,多少也會被她打動。


    封十二的臉色果然變了變。


    “你想怎麽報答?”


    這個問題太實際,出乎方桐的意料。


    她看看他,這是信了還是沒信?不管了,故事編到這兒,隻能繼續。


    她緊肅麵容,慢慢道:“天機不可泄露。”


    身為山神,哪能事無巨細都向凡人道來,說得越多越容易露餡,倒不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他自個兒猜去。


    封十二上下掃她一眼,目光充滿探究。


    方桐抿抿唇,補上一句:“報答歸報答,你我神人有別,不可以身相許。”


    說完,她腦子裏冒出一連串仙凡相戀大戰毀天滅地的狗血劇情,險些被自己逗笑。


    她原本沒想說這個。


    若是換作別的男人,她還要擔心對方動什麽歪心思,就像市井小說寫的那樣,窮書生救了妖精,妖精一定要投懷送抱才算報恩。


    這樣的故事流傳甚廣,可見大部分男人都有這樣的意淫。


    但封十二不同,她早看出來了,這人對女色沒什麽興趣,他身為皇子,後院中連個姬妾都沒有。


    侍衛們閑聊時說過,封十二從未接受別人塞來的女人,久而久之,京中甚至有人風傳,十二皇子不好女色是因身子有缺陷。


    她看不出封十二有沒有缺陷,但她看得出他正在打量自己。


    封十二不是別人說什麽就盲目采信之人,她不想被當成硬貼上去的狗皮膏藥,所以提前打預防針,讓他知道她對他沒有半分覬覦。


    她的坦率大概打動了他,他靜靜看她半晌,說了句:“嗯。”


    嗯?方桐目光閃了閃,嗯什麽嗯,這是幾個意思?


    封十二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接著道:“我知道了。”


    方桐:“……哦。”


    她聽出來了,這人對她的來曆或許存疑,但至少暫時不打算深究。


    這就夠了。


    她敢對他胡謅身份,就是仗著兩人相處了這麽久,賭他看在小貓的份上,不會為難她。


    隻要別把她當作妖怪抓起來,一切都好商量。


    她擺弄了幾下裙帶,忽然好奇:“你沒親眼看到我變身,就不懷疑是我騙你的?”


    “馬車一直在這兒,”封十二道,“周圍都是我的人,沒人能躲進馬車不被發現。”


    方桐點點頭,擺出誠心交流的態度:“如果你還有什麽疑慮,我可以把我們以前相處的細節說給你聽。”


    她變貓的時候,和封十二相處的時間比誰都多,身份可以作假,細節卻騙不了人。


    “說來聽聽。”封十二沒有拒絕。


    他往後靠了靠,窗外的光從臉側照入,他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方桐轉轉眼珠。


    “你說此行需要喬裝身份,所以讓我與你同行。”


    “嗯,”封十二應了聲,“還有呢?”


    “你為了哄我答應,給我剝了一盤蝦。”方桐道。


    封十二眉心一動,吃蝦在前,決定在後,什麽叫哄她答應,而且他給她剝蝦,隻是擔心她又紮著嘴。


    “那天下午,你還吃了我的魚幹,”提起這茬,方桐的口氣變得理直氣壯,“你還把我從桌上攆了下去。”


    攆?


    封十二對她的用詞皺了皺眉。


    是誰趴在地圖上搗亂?又是誰聽見有蝦吃就乖乖走了?


    原來小貓變成人以後,這麽會倒打一耙。


    “繼續。”他語氣淡淡。


    方桐想了想,發現可說的太多了。


    “你從太子府回來那晚特別興奮,進屋連衣裳都沒換,出去拿起長槍練了大半個時辰,對了,你還對我笑來著。”她有意無意拿他打趣,“你那天真的很高興。”


    他那晚的模樣比現在生動多了。


    她兩手撐在身體兩側,在椅凳下晃著腳尖踢了踢裙擺,看著碧色的衣料泛起一片波紋,跟著笑笑:“我猜你一定很想出京。”


    聽說大昭的皇子若無封地,這一生隻能老死京城,像封十二這等不受寵的,若非與太子交好,多半等不到出遠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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