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龍進了餐廳,那時候可能不叫餐廳,叫飯堂,還是叫什麽我不得而知,總之就是吃飯的地方。


    餐桌很大,能坐十幾個人,看是定製的,當時老百姓家裏就是八仙桌吃飯或者對拚的月牙桌,這個圓桌是個整體,和現代的很相似,不過是黃花梨的。


    陳龍老爺子已經坐在主位了,還有陳總管,陳二爺也和張文龍一起坐下,女眷們在屏風裏麵另外一桌,看不清楚幾個人。


    這個餐廳裝飾非常豪華,和陳龍住的房間清雅風格廻異,


    棚頂都是樟木雕刻的人物戲曲故事,刷著金漆,牆壁也是很多木雕護牆,地麵青磚上還鋪著地毯,那時候很少家裏鋪設地毯。


    餐廳裏擺放的家具都是廣東潮汕風格,紅木上都鑲嵌著螺鈿,螺鈿在燈光下折射著彩虹的光澤。


    屋裏燭火通明,並不昏暗,餐桌上的酒杯和筷子都是銀子的。


    盤碗和茶杯卻是當時清代乾隆的官窯,乾隆年間,很多官窯瓷器民間已經流通,陳府家裏不少官窯瓷器。


    張文龍對著陳老爺子鞠躬問好就坐下了,陳龍點頭回禮,並不傲慢,很和氣。


    陳龍隨便問了幾句,張文龍一一做答,張文龍救了他的孫子,他很感激,並沒有把張文龍當做下人對待。


    菜還沒有端上來,幾個人喝了一會兒茶,張文龍看茶湯是福建的大紅袍。


    茶湯在青花瓷的茶杯裏顏色很好看,喝了一口,入口留香,口感極好。


    他們沒有馬上開席,看樣子還在等人,過了一盞茶,人還沒有來,陳龍說:“不等了,開始吃飯吧。”


    丫鬟就一一把菜端上來,四個人十二盤菜,十二碟小菜,還有八個湯,廣東人喜歡喝湯。


    這些菜張文龍都沒吃過,甚至好多沒有見過,大家開始吃飯,張文龍並沒有急著動筷子,他想看看其他人怎麽吃,先吃什麽。


    他對於酒桌禮儀還是懂點了,畢竟兩個月來和師傅查幹他們也是天天在酒肆豪吃,他已經不是那個沒見過世麵的黑炭了。


    陳二爺看張文龍沒有動筷子,就夾起來一塊肉給他放在了碗裏,看來陳二爺是真的感激張文龍,沒把他當外人,然後說:


    “吃吧,這是豹子胎。”


    張文龍一驚,他聽六爺說起過豹胎美味,沒想到在陳府能吃到,這是滿漢全席裏的一道菜。


    豹胎是“山八珍”裏的一種菜:駝峰、熊掌、猩唇、猴腦、象鼻、豹胎、犀尾、鹿筋,這些食材主要來自野生動物。


    張文龍有點下不去口,白天他還在和這隻豹子搏鬥差點命喪其口.


    沒想到還是隻懷孕母豹子,現在要吃掉它的胎盤,他覺得有點殘忍。


    陳龍看見了張文龍的不忍之色,說:


    “不要下不去口,人是世間最殘忍的東西,有些動物也是要人吃的,你不吃它,它也會吃你。


    今天,要不是你救了我孫子,我孫子就被這隻豹子吃了。”


    張文龍聽他這麽說,就吃了一口,感覺味道確實不錯。


    這豹胎是和豬腦一起做成,蒸豬腦全形,與雞塊、肘肉等文火煨熟,現在的滿漢全席裏的這道菜是用羊胎盤做的假豹胎。


    豹胎:豹子的胎盤,自古以來是珍貴的肴饌,豹子現在是保護動物,已經不能吃了,吃了犯罪坐牢。


    《韓非子》卷七《喻老》:“昔者紂為象箸而箕子怖。


    以為象箸必不加於土鉶,必將犀玉之杯。


    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則必旄象豹胎。”


    可見紂王也愛吃豹胎,也能看出其名貴。


    陳總管又指著其中一盤像巴掌的東西說:


    “這是熊掌,陳老爺聽說你是北方人,可能愛吃野味,今天特意做的都是野味。


    這是飛龍,這是鹿筋,這是猩唇。”


    猩唇也是名貴的食品,這也是滿漢全席裏的一道菜。


    據說乾隆四十年,巡撫閔少儀贈紀曉嵐兩個猩唇,都把猩唇裝在錦盒裏送人,可見此物也很稀少珍貴。


    實際上是把猩猩從額到下頦完整地剝下來晾幹的,口鼻眉眼都在,是一張猩猩的臉。


    很像京劇裏的麵具,不僅僅單是猩猩嘴唇,聽著很殘忍。


    關於美食猩唇的記錄很早,《呂氏春秋.本味篇》裏麵就說:“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


    老祖宗們很會吃,也很膽大敢吃,陳龍是廣東人,也啥都敢吃。


    這個陳府今天招待張文龍也算最高級別了......


    張文龍忽然心裏有個念頭冒出來,不會養的那些猛獸動物啥的都是為了吃的吧?他心裏一驚......


    陳府的盛情,讓張文龍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隻是個下人,還是個才十八歲的年輕人。


    他覺得這些陳府中人不是壞人,也都很懂得知恩圖報,這樣盛情款待,他有點不知所措。


    陳龍倒是沒有吃幾口這些野味,他主要吃那些小菜和湯,湯也都做法精細,鮮美異常,材料不知。


    佛跳牆啥的張文龍是認識的,六爺他們吃過,其它的湯類就不知道了。


    陳總管一一介紹了一下,張文龍也就不推辭了,開始吃喝。


    陳龍說:“我不喝酒好多年了,今天破例喝一杯,為了你救了我孫子的命。”


    他端起了酒杯站了起來,陳二爺他們也都一起站起來,端起來了杯子一口幹掉。


    酒是多年陳釀,酒味醇厚,這點酒張文龍喝和沒喝差不多,一點醉意沒有,老爺子卻喝完之後不停的咳嗽。


    幾人坐下,陳龍咳嗽了幾下才緩過來,他可能肺子不太好。


    這也很正常,他幾十年在地下盜墓呼吸汙濁的空氣,能好到哪裏去?


    陳二爺站起來給他捶了捶背,這陳二爺還很孝順,就說:


    “不要喝了,我們心意到了,是要感謝張文龍這個年輕人,不過以後日子長著呢。”


    他勸陳龍,陳龍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喝下去。


    張文龍想,那幾個小姐在內屋吃飯,居然沒有看到,他有點失落,那時候吃飯男女是不同席的,何況大戶人家,規矩更多。


    陳府因為都是江湖中人,禮儀還沒那麽複雜,管教也不太嚴格,但是吃飯也不和客人同桌。


    張文龍正在遐想,門外一個人走了進來。


    此人四十歲左右,一身黑緞長衫,繡滿紅色牡丹花,紅黑搭配很好看,比張文龍穿的藍色紅花衣服華麗的多。


    這人長的很是秀美,也不乏俊朗,隻是臉上有香粉味兒,他手裏拿著折扇.


    這是春天,天還沒熱,他也拿著扇子,一看典型紈絝子弟。


    他進來跟幾人問好打了招呼,也坐在了陳龍身邊。


    原來他是陳龍的三兒子,叫陳山木,陳二爺叫陳行木。


    據說他三個兒子名字都帶木字,陳龍迷信,他幹了一輩子地下盜墓工作,每天和土打交道,他怕出意外,生的孩子名字帶木字,取木能克土之意,希望保佑他平安。


    原來剛才在等他吃飯,陳山木在金陵城裏浪蕩,才回來,那個陳大爺沒有出現,可能在外地辦事。


    這個陳三爺沒有見過張文龍,看見他坐在這有些驚詫。


    陳二爺就把張文龍救下他兒子的經過講了一下,這個陳三爺沒有說什麽,眼角還是有些看不起,不過也沒表現出來太多。


    陳山木坐下吃了幾口菜,喝了幾杯酒,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對陳龍說:


    “我今天去錦香樓,看見了一個人,就是去年來咱們府上偷盜的那個蒙古人,他也在聽曲,我認出他來,他沒有認出我。


    他還帶著四個蒙古人,是不是又來打咱們家主意。”


    說完他看了一眼張文龍,他聽見張文龍剛才跟他回禮說話是北方人的口音,這個陳三爺很警覺的看了張文龍一眼。


    不過,他也沒在乎張文龍在場,還是繼續說下去。


    “我看見他們在聽曲,就下樓了,和餘猛在樓下遠處等他們下樓”


    用現在話說,這個餘猛是他的車夫兼保鏢。


    這個陳三爺還很聰明。


    “我倆在外麵等了很久,那幾個蒙古人才下樓,我們一路跟蹤,找到了他們住處,他們也沒有發現我們,你看這事情怎麽辦?”陳山木說完,喝了口酒。


    陳二爺聽他說完,也看了一眼張文龍,沒有說話,眼睛看向了陳龍,他在等陳龍怎麽說。


    這個陳二爺很有涵養,沉得住氣。


    陳龍咳嗽一聲,放下筷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想了一下說:


    “你確定沒有看錯麽?”


    “沒有看錯,絕對是他,他那天來園子裏偷東西,我帶人抓得他,家丁們把他打傷了,長相我記得很清楚。


    當時我站在遠處指揮,那天人雜,他估計沒有看清楚,沒認出來我。”陳三爺說。


    “哦,你繼續安排人監視他們行蹤,要注意安全,不要動手,不要被他們發覺,看他們來南京有什麽目的?”


    陳龍老江湖,薑還是老的辣,也更鎮靜,並沒有把這事太放在心上。


    “過幾天,你姐姐也回來了,你不要四處亂走,也幫著你二哥把事情料理一下。


    這幾天都是他一個人忙,你大哥還沒回來。”說完,又咳嗽一下。


    他喝了口茶,看了看張文龍,說:


    “你到江寧府多久了?”


    “我到了二十多天了”。


    “你剛來的時候住在哪裏?”


    “我...我住在我親戚家,在玄武湖。”


    “嗯......”


    陳龍沒有再說話,好像心裏在想著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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