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 天氣也放晴了, 黃芪卻一直到晚飯時間才回家。神奇的是丁老師居然當什麽事都沒有似的一句也沒問,擺好了飯菜叫她吃飯,好像她和平時一樣下班到家, 而不是在男友家裏鬼混了一天。


    黃芪心裏偷笑,明白丁老師的態度終於從默不認轉化成默認, 忍不住孝順地給她頻頻夾菜。


    過年她也按照原計劃,跟爺爺串通好了, 把沙周胤叫回老家去一起過年, 順便見了見家裏叔叔姑媽等親戚,算是把這個男朋友的身份坐實了。


    春節法定節假日是一周,但對於小地方的人, 尤其很多傳統行業, 大家還是習慣休息到正月十五之後再開工上班。沙周胤的公司在這點上也接了地氣,一直放假到元宵節。丁老師和黃老師今年沒有帶畢業班, 寒假也特別長。黃芪索性也請了年假, 在鄉下陪爺爺奶奶多住了幾天。


    年初三之後,鎮上勤快的生意人就紛紛開張了,餘薇薇家的超市更是春節期間一直沒停止過營業。初七半上午黃芪和沙周胤在街上閑逛遛彎,居然又碰到李銘誌媽媽。


    李銘誌媽媽正和另外一位中年阿姨在超市門口聊天,老遠就能聽到她們的聲音。阿姨問:“你兒子今年沒回來過年?”


    李銘誌媽媽說:“八月十五剛回來過, 一年回來一次就好啦,機票來回一趟上萬塊呢!再說他們美國又不過年,現在還要上班呢。”


    阿姨也很配合:“這麽貴!不過過年都不一家團聚有點太那個了, 反正你兒子在美國賺大錢,讓他把你們老兩口接過去過年唄!”


    “前年我不是去過一趟嘛,哎喲,呆不習慣!外國人說的話我一句聽不懂,而且老蠻橫的嘞!隔壁有戶人家院子裏種的花特別漂亮,我就想進去看一眼是什麽花,結果那家人拿出槍來指著我,半條命都嚇掉了!”


    “這麽厲害!我聽說國外治安確實很亂,還有黑社會呢!還是我們國家好。”


    “那也不一定,小誌說人家是民主自由社會,所以一般的人都可以□□。我們哪行啊?”


    阿姨們的聊天無非是自我吹捧和互相吹捧,吹了一會兒,自然而然地進入到夾槍帶棒貶損階段。阿姨問:“你兒子還沒結婚?過年都三十一了吧?”


    李銘誌媽媽說:“三十一那是我們這裏說的虛歲,實足年齡還不到三十,在國外算很年輕的,人家外國人都三十四歲才結婚。”


    “他以後肯定是娶個美國老婆不回來了吧?那準備把你們倆接過去養老?”


    “哪那麽容易,美國可不是誰都能去的。”


    阿姨問:“你們倆就這一個兒子,將來不靠著兒子,難道自己過啊?那還不如養一個不那麽有出息的留在身邊,好歹老了有依靠。”


    李銘誌媽媽說:“兒子有出息我們肯定支持他,當爹媽的當然要為兒女著想,不能那麽自私是吧。”


    阿姨笑著說:“對了,你不還有個現成的兒媳婦和孫女嗎,認過來替你兒子給你們養老。我剛剛還看見你那個兒媳婦回咱們鎮上了呢!”


    李銘誌媽媽虎下臉:“別瞎說,沒名沒分的算什麽兒媳婦,現在又不是舊社會了,一夫一妻製,我家小誌還是沒結過婚的小夥子呢。”


    阿姨問:“那孩子總是你李家的親骨血吧?真不認啊?”


    李銘誌媽媽說:“要是個孫子認認還差不多,丫頭片子賠錢貨,認她幹嘛?上梁不正下梁歪,將來肯定也跟她外婆和娘一樣,家裏傳下來的賤根兒,改不了。”


    黃芪聽得生氣,那邊李銘誌媽媽也看見她了,大概是還記得十一在蘭陵公園被她見過家醜,不等她走近先和阿姨告別騎上自行車走了。


    “什麽人啊這是!”黃芪氣憤地向沙周胤抱怨,“這麽說同福和她媽媽,連自己親孫女都不認!也不知道誰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沙周胤隻是微笑:“聽她們說同福回鎮上了,要不要打電話給她問問?”


    他看問題的角度總是和別人不一樣,黃芪覺得有理,拿出手機來打給同福問候。


    同福果然在黃沙鎮:“我在鎮政府這邊,給明明遷戶籍,馬上就辦完。你們在哪兒?”


    黃芪說:“我們倆在街上晃蕩,離得不遠,我們去找你好了。”


    兩人走到南邊的鎮政府辦公樓,同福剛好辦完出來,手裏拿著明明的戶籍材料。明明是非婚生子,不好上戶口,一直拖到五歲,去年同福在鄉下輾轉托關係才落上的。現在同福和福全結了婚,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明明的戶口遷到城裏了,上學也方便。


    沙周胤問同福:“我記得你買的那個房子是老公房,落戶有點問題,準備把明明遷到哪裏?”


    同福說:“先遷到福全家裏,但是他家在郊區,離分片的學校挺遠的,我們倆都要上班也沒法住回去。我打算把兩套老房子都賣了,湊一起在好點的地段有學區的重買一套,省得明明一直要借讀。”


    沙周胤想了想:“福全家是不是叫南華村?他的房子是自建房,地方挺大的吧?”


    “是啊,怎麽了?”


    “你先別急著賣。隻要戶口在城裏,跨區借讀費也不高,你先湊合一年,明年再看吧。”


    黃芪問:“你有內部消息啊?”


    “我也不敢打包票,還沒確定,不過也不差這一年半載的是吧。”


    同福自然明白:“好,我回去再和福全商量一下。”


    三個人又站著聊了一會兒。同福這次是帶新女婿回鄉給親戚們拜年,順便趁戶籍辦第一天上班來辦手續,還要回親戚家吃午飯,黃芪就沒請她去家裏玩。


    分別後黃芪感歎:“其實想想,同福沒嫁給李銘誌還算是好事,不然攤上那麽個婆婆日子也好過不了,明明還要被重男輕女的奶奶嫌棄。福全對同福比李銘誌自然不用說,光是沒婆婆這項,也省了不少麻煩。”


    沙周胤笑道:“原來沒婆婆還算優勢?那我家也是啊。”


    這麽一說黃芪覺得自己有點自私:“也不是啦……小英,如果能選擇的話,我還是希望你父母雙全,不要受這些年的苦。”


    說到這個沙周胤想起來:“對了,昨天姑父把我造房子存在他家的東西運過來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看看?就是還沒收拾好,有點亂。”


    黃芪忙點頭:“好啊好啊。”


    沙周胤家翻修重建的房子裝修完閑置晾了半年,黃芪還是第一次進去參觀。新房外麵看起來已經和以前的舊居完全不同了,原本朝南的院子大門改成朝東開向新修的水泥路,磚砌的實心圍牆改成通透的鐵柵欄,房屋位置從東側挪到西側,外觀更是煥然一新。


    黃芪跟他走進院子,抱怨道:“你不是說過要把家裏建成城堡的樣子給我做聘禮嗎,到頭來還是這個俗氣的鄉村別墅造型。”


    沙周胤笑道:“把自己家造成城堡,你願意住啊?”


    “你管我住不住,要的是個心意!說話不算話!”


    “我說話當然算話。”他沒有多說,拉著她走進屋裏。


    一進家門,她就覺得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屋子內的結構居然和老房子一模一樣,除了大門口能看到的客廳擺的是全新家具裝飾,其他房間還保留了大部分原先沒有朽壞的老家具。裝修所用的材料、樣式、花紋,都和原來十分相似,以至於今天看來款式顯得有些過時。黃芪走在他家裏,就好像仍走在十幾年前的小英家中,那些不一樣的地方也和其他人家一樣,是這些年時光流逝所做的修葺改造而已。


    “我家出過凶案,鄰居們都害怕,所以外麵造成完全不一樣了,讓他們心理上好接受一點。”沙周胤解釋說,“客廳也是這個道理。但屋裏和樓上隻有我自己住,還是保持原樣。”


    黃芪走在熟悉的樓梯上,從一樓轉到二樓。她心寬忘性大,不愉快的事很少放在心上惦記,當年那麽鮮血淋漓的場麵都已經淡忘了:“那你住在裏麵,不會害怕嗎?”


    “害怕什麽?鬼?”他苦笑了一下,“我倒真希望世上有鬼,哪怕是厲鬼惡鬼也好,那也說明爸媽並沒有離我而去。但其實哪裏有。”


    她走到二樓的拐角處站住了。當時她就是在這裏發現了周老師的屍體,也是在這裏擋住了沙老板救下小英。


    沙周胤問:“那你呢,你會害怕嗎?”


    “我是接受新時代高等教育有科學精神的理工科大學生,我才不信那些。”黃城主豪邁道,“再說就算真的有,他們是你的爸媽,從小對我也挺好的,我幹嘛要害怕。”


    沙周胤站在她身邊回望樓梯,他顯然也想起了舊事,轉過頭來正看到她額上為了護他而留下的刀疤。他不由伸出手去,掠起她耳邊的發,沿著發際一路向上,停在那道平時被劉海擋住的傷疤上:“其實真的回想起來,還是會害怕的。你居然衝上去替我擋刀,如果當時我爸偏一點,或者下手重一點,你可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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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也沒什麽啦,”黃城主豪爽地揮揮手,“小時候想法簡單,不會考慮那麽多。我比你大嘛,做姐姐的當然要保護弟弟。”


    沙周胤斜了她一眼:“誰要當你弟弟。”


    這話聽著好像有點耳熟。“現在當然不是姐姐弟弟了,不過當時真的是想要保護你的。我也就能保護你這麽一下,之後你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委屈,我卻都沒有辦法……”


    他一直盯著她,突然想起什麽來,轉身往房間裏走:“對了,給你看個東西。”


    黃芪跟著他走進原本屬於沙老板和周老師的臥室,這個房間現在被當做儲藏室,用不著的舊家具和雜物都堆在裏麵。他打開櫃子翻了一會兒,翻到一個硬紙盒拿出來。


    黃芪好奇地問:“什麽呀?”


    他沒有回答,隻是把盒子放在周老師的舊梳妝台上,擦去灰塵小心地打開,取出裏麵的東西。


    那是一雙女式搭扣高跟皮鞋,看得出是多年前的舊物,款式材質都很陳舊了。顏色原本是乳白,因為放得太久已經泛黃,但被擦拭得很幹淨,用透明塑料袋包好放在紙盒裏妥善保存。


    黃芪覺得有點眼熟:“這是……”


    “我媽媽的遺物。當時被警察收走了,結案後我特地去派出所領回來的。一直放在老家沒保管好,有點舊了。”


    黃芪想起來了,這就是周老師去世那天穿的鞋子。這雙白色高跟鞋穿在周老師腳上特別曼妙優美顯腿長,很多女生豔羨也想買,但都沒找到。


    沙周胤拿起一隻鞋托在手裏。“小芪,你還記得嗎?當時你攔住我爸爸把我踢下樓梯,他劃了你一刀又來追我,其實我被他抓住了。”


    “啊?”黃芪一驚,“那你怎麽跑掉的?是你爸爸沒下得了手嗎?”她挨了一刀滿臉是血,根本沒看清後來發生了什麽。


    “不是,他抓住了我,另一隻手舉刀要割我脖子,我以為我死定了……”他看著手裏母親的皮鞋,“這時候有個東西飛過來打掉了他的刀,我趁他彎腰撿刀時掙脫跑掉的。”


    黃芪愣愣地坐在床上望著他。


    “小芪,你想起來了嗎?是你抓起媽媽的鞋子扔過來砸掉了他的刀,救了我一命。”


    很多年前的舊事,她已經不記得其中的細節了,尤其是那些苦痛、磨難、鮮血淋漓的往事,她無法代替小英承受,也不能幫他承受,隻能選擇淡忘。


    “你和媽媽,一起保護了我。”他放下手中的鞋,抬起頭來。他眼中有隱約的光,那是支撐他許多年都不曾改變的信念。


    “小芪,這些年,你始終都在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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