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芪自從讀研出國後就沒見過李銘誌, 聽說他兩年讀完碩士後又去了美國留學, 畢業後留在那邊工作,以後打算移民不回來了。黃芪和李銘誌再無聯係,這些訊息都拜他那個成天喜歡到處炫耀的媽媽所賜, 黃沙鎮上無人不曉。而李銘誌媽媽最喜歡做的事之一就是跑到爺爺麵前去,或委婉或直接地表達出“你孫女不是從小就比我兒子成績好嗎現在就在蘭陵市裏當個小公務員哪有我兒子出息在國外賺大錢到頭來還是我家壓過你家吧”的優越感。


    好幾年沒見李銘誌, 他現在還真出落得人模狗樣,站在一群中年大媽中間顯得鶴立雞群十分出挑。那些似乎是他媽媽的親戚朋友, 一群大媽逛廟會, 李銘誌陪在旁邊顯得有些不耐煩。和他一起的還有一位年輕姑娘,似乎是他女朋友,個頭偏愛皮膚微黑, 長相像東南亞那邊的人。


    李銘誌並沒有發現同福和黃芪他們, 正低著頭對女友說:“judy,我們去那邊安靜點的地方走走吧, 我媽她們喜歡逛廟會買東西, 讓她們自己逛好了。”


    被稱作judy的姑娘用一口別腔別調的中文說:“廟會很有意思啊,好多傳統的東西,我隻聽我祖母說過,今天看到真物好激動!我也喜歡和長輩在一起,這樣更有家庭的感覺!”


    看樣子這姑娘應該是個abc, 李銘誌還真能耐,總能傍上條件比他好對他有幫助的女友。黃芪鄙夷地想,去拉同福:“我們先走吧。”


    同福卻輕輕讓開她的手, 站著沒動。她微微蹙著眉,臉上的表情讓人判斷不出她在想什麽。


    那邊李銘誌也看見同福了,他下意識地摟住judy半擋到她身前,轉身想走,judy卻說:“不要啦!我要和auntie她們一起!”


    李銘誌媽媽也發現了同福,停下腳步,臉呼地拉下來。旁邊幾個同伴似乎有認識同福的,露出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神情。


    明明有點怕李銘誌媽媽,縮在同福身邊,怯怯地叫她:“奶奶……”


    李銘誌媽媽立刻吼道:“亂叫什麽!誰是你奶奶!”


    她不吼還好,一吼judy也發現兩撥人互相對峙著。她還不明白狀況,歡呼了一聲:“哇,好可愛的小朋友!是你朋友嗎?”


    同福對沙周胤說:“沙大哥,你先帶明明回車上好嗎?”她不希望大人之間齟齬的事給明明造成不良影響。明明也很怕奶奶,乖乖地被沙周胤抱走離開了。


    同福這才對李銘誌媽媽冷冷道:“大家一個村的,看你是長輩叫你一聲奶奶,你以為是親奶奶的意思嗎?”


    李銘誌媽媽臉色鐵青,但又不能當著準兒媳的麵揭短。judy看她們神情不對,問李銘誌:“你們……到底認不認識啊?”


    同福看了李銘誌一眼,走過去對judy伸出手:“你好,你是李銘誌的女朋友吧?”


    judy不明所以地扯出笑容跟她握手:“是的,我和charles是愛人。你是……?”


    同福攏了攏頭發:“我是他的前女友,剛才的小女孩是我女兒,今年六歲。不過我懷孕的時候就和李銘誌分手了,所以他跟我女兒並沒有法律上的關係。”


    judy的中文不太好,她消化了一會兒才明白同福的意思,笑容僵在臉上。李銘誌的臉色立刻變了,他毫無預兆地抬起手,扇了同福一個耳光。


    黃芪站在同福身後三米遠,根本來不及反應。同福被李銘誌打得踉蹌一步險些跪倒,黃芪衝上去扶她,身後有個人影比她更快地一躍而上,是福全。他一手攬住同福,另一手衝著李銘誌麵門就是一拳。福全本來就長得魁梧,又是幹體力活的,李銘誌的力氣跟他完全沒法比,一拳下去李銘誌一下坐到地上,捂著鼻子半天還不過來。


    李銘誌媽媽看寶貝兒子被打哪裏忍得住,不管男女不男女衝上來一巴掌向福全臉上呼去。福全偏頭讓開,李銘誌媽媽的手指從他臉上刮過去,把他的墨鏡呼了下來。李銘誌媽媽正對他那隻殘缺的眼睛,嚇得尖叫一聲往後退去,福全趁機把同福帶了回來。


    李銘誌剛爬起來,又被judy推了一把坐回地上。她氣憤地指著他控訴:“charles!你騙我!你不是說你們家庭也很傳統,你跟我一樣反對婚前性行為嗎?你居然有個六歲的女兒!而且不贍養她們!滿嘴謊言的騙子!你還對女人使用暴力!”她一著急出口就變成英文,越說越生氣,照著福全剛才打的位置又給了李銘誌一拳,正戳在他鼻梁上,眼看兩管鼻血就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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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dy氣哼哼地跑了,李銘誌顧不上同福這邊,捂著鼻子追上去。李銘誌媽媽還想打福全出氣,被其他阿姨攔住:“先管你兒媳婦!金蛋要飛了!”她權衡了一下利弊,罵罵咧咧地一群人也追著李銘誌走了。


    福全拉著同福一直往前走,他步子邁得很大,同福被他拉得踉踉蹌蹌,黃芪跟在後麵必須小跑才能追上。一直走到公園圍牆邊的長椅,福全放下同福,又去旁邊冷飲攤買了根冰棍,拿回來遞給她。


    同福皮膚白,臉上火辣辣的五個指印。她接過冰棍按在臉上,這時才覺得自己衝動了,歉疚地說:“福全哥,你的眼鏡……”


    福全的墨鏡被李銘誌媽媽打掉,他也沒顧上撿,這是他極偶爾地把那隻殘缺的眼睛暴露在眾人目光之下,一路上都有人回頭看他。但是他牽著同福,他根本管不了這些。


    “對不起,福全哥……”


    福全在她身邊坐下:“同福,我就是看不了你這樣糟踐自己,還把自己送給別人糟踐。”


    同福捂著臉沒說話,眼圈漸漸紅了。


    黃芪有點看不過去:“福全,你是不知道同福以前的遭遇,要換了是我,早就忍不了那家人了。”


    福全仍然看著同福說:“同福,你的事我不太了解,我隻知道明明的爸爸是個大學生,他家裏不同意你們倆在一起。我想你既然願意生下明明,這麽多年一個人把她拉扯大不肯嫁人,一定是對明明爸爸感情非常深,他一定是個特別好的人。這樣的人我完全比不了,所以我……但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他對你沒有絲毫眷念愧疚,他動手打你時我沒看出他有半點遲疑。他居然是這樣一個人,我……”


    同福捂著臉流淚,黃芪坐到她另一邊摟住她:“福全,他以前做的事更過分。同福辛苦打工供他上大學,他考上我們學校研究生,轉頭就把同福甩了去追家裏有權有勢的女孩。當時同福懷孕住著院,他就丟下三千塊錢讓同福墮胎。這樣的人渣居然到現在都沒遭報應,還一直平步青雲,現在又找上美國人女朋友了。憑什麽呀?憑什麽他造了那麽多孽甩手就撇幹淨,苦果卻都要同福承擔?同福什麽人都沒害過,日子過得這麽苦,他缺德事做盡卻春風得意,換了你你能忍嗎?”


    福全拉著同福的右手:“同福,咱倆都是苦命人。最苦最難的時候,我也怨過。為什麽別人都好好的,就我天生遭這種罪?為什麽連親生爹媽都不要我?為什麽那些人都來欺負我?有一次我被街上的小混混們打,他們五六個人打我一個人,罵我是雜種、廢物、獨眼龍。晚上回去我偷偷在院子裏磨菜刀,我真想提把刀過去把他們殺了,同歸於盡一了百了。幸好有我爸爸媽媽,他們倆相依為命一輩子,沒有兒女,老來收養了我。他們常說我是上天送給他們的,從來不嫌棄我殘疾,對我像親生兒子一樣好。媽媽彌留時還拉著我的手一直哭,說我這麽小,為什麽老天不讓她多活兩年照顧我長大……


    “有這樣的爸媽,我怎麽能丟下他們隻顧逞自己的意氣?即使後來他們不在了,我隻要一想爸爸媽媽辛苦養我到這麽大,他們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為了我省吃儉用一直到老都沒享過福,我如果不能好好的,實在愧對他們的恩情。同福,你我這樣的命運,早就不能指望老天有眼善惡有報了。我們無法決定別人過得好還是壞,隻能決定我們自己的。你這樣來一出,就算把他的好事攪黃了,也不過就是一個女朋友而已,人家可以再找,你能攪他一輩子嗎?你自己反而要吃一巴掌,過去的舊瘡疤再被揭開,你心裏就好受了嗎?”


    同福哭著說:“對不起福全哥,是我不對,我沒忍住……我恨他那樣對我之後什麽都不用承擔,而我卻一輩子就這樣了……”


    福全說:“同福,你怎麽會這麽想?什麽叫一輩子就這樣了?你剛生明明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一輩子就這樣了?再看現在呢?好日子都是靠自己爭取來的,你才二十五歲,以後的路那麽長,怎麽現在就自暴自棄了?”


    同福擦了擦眼淚:“工作上我當然會繼續努力,但是有些方麵……努力是沒有用的。我也想給明明一個完整的家,讓她快快樂樂地健康成長,不用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可是誰會完全不介意呢?誰會像對自己親生女兒一樣對明明?”


    黃芪剛想給福全旁敲側擊地幫腔,這次他卻突然長進了,握住同福的右手說:“我會。同福,如果你不嫌棄,就讓我照顧你和明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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