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真纏毛巾的動作有些漫不經心。


    甚至有幾秒鍾,她的槍口完全偏離了坐在地上的易先生。


    可這一次,易先生沒有再輕舉妄動。


    他算是看出來了。


    剛才梁真像個初學者一樣拿槍指頭,說話時又槍口晃動,全都是故意給自己賣的破綻!


    自己雖然多年沒直接動手了,但身手還不至於太差。


    這麽昏暗的地方,自己閃得又迅速,梁真居然能穩穩一槍打中自己的肩膀?


    這絕對不是個頭一次摸槍的新手水平!


    而她現在始終跟自己保持著3步距離。


    這個位置很難受,他既無法輕易逃跑,又很難近距離奪槍。


    梁真這個原本隻會上學讀書的女中學生,分明已經接受過了專業的格鬥訓練!


    這時候再看她給槍纏毛巾的動作,就更讓人心驚膽戰了。


    這分明不隻是掩人耳目,而是為了給槍聲消音!


    她想要做什麽?


    易先生心中警鈴大作,終於拿出了自己作為情報頭子的全部功力。


    “真真,你不用這樣。無論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他溫和地笑道。


    “別廢話!快說!”


    梁真喝道。


    “好,我說。”


    易先生一手捂著肩膀的槍傷,一手撐在地上,緩緩坐直了身體。


    “那是在去年的8月下旬,佐田雅雄中將新調任日軍第10軍總參謀長,駐紮在南京總部。


    “他對早逝的梁將軍十分傾慕,對梁夫人也很感興趣,所以到任沒多久,就讓我們請梁夫人去南京一敘。”


    聽到這裏,一直站在旁邊沉默不語的梁寧忍不住動了一下。


    連梁真的呼吸聲都重了幾分。


    “南京有日本人的特高科在,許多消息我們也不敢多打聽。所以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清楚,隻知道梁夫人最後吞槍自盡了。之後這事就被特高科嚴格封鎖消息,不許任何人再提……”


    梁家兩姐妹的臉色全變了。


    梁真手裏的槍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那我媽的後事呢?”


    梁真咬著牙道。


    易先生微眯著眼睛,臉上帶著一絲傷感。


    “都是日本人辦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大概就地葬在南京了吧。我也很遺憾,原本還想和她後半輩子一起好好過日子的……”


    梁真的槍再次抖了抖,槍口偏移了一分。


    就在這時,易先生猛地從地上竄起來,好像沒有受傷一樣,狠狠一掌劈在她的手腕上。


    梁真手中的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被他一腳踢開。


    在梁寧的尖叫聲中,易先生身手矯健地朝梁真撲了過去。


    “啪——”


    隻聽一聲清脆的槍聲,易先生再次栽倒在地。


    原來梁真一邊快速後退,一邊從腰間拔出了另外一把槍,又一槍擊中了他。


    不過倉促之間,無法控製準頭,這一槍打到了他的頸動脈。


    鮮血頓時像噴泉一樣噴濺出來。


    易先生捂著脖子倒在地上,血淌了一地,喉頭咯咯作響,眼看就要昏過去了。


    “不行!易承安,你還不能死!”


    梁真不顧滿地血腥,衝到易先生身旁,順手撈起掉在地上的那塊破毛巾,死死按住了他的出血口。


    “你告訴我,從上海轉移的日本人財產走哪個碼頭?用的哪條船?除了船運,還有什麽渠道?你告訴我,我就救你!”


    “下、下關碼頭,安……安宅號……”


    易先生努力張嘴說話,但眼皮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輕。


    梁真急忙回頭對梁寧喊道。


    “姐,你快去拿點紗布!沒有的話,毛巾、手帕,什麽都可以!有傷藥也一起拿過來!”


    梁寧聞言,剛剛轉身邁出一步,忽然又站住了。


    “姐你怎麽還不去……”


    梁真發現梁寧還站在原地,又匆忙轉頭看了她一眼。


    隻一眼,她就明白,姐姐不會去了。


    因為梁寧死死盯著地上翻著白眼暈過去的易先生,滿臉都是大仇得報的痛快。


    是啊,對這個害了梁家所有人的男人,自己也打心底裏恨得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為了情報……


    梁寧走到一邊,撿起了那把被打落的槍,又看了一眼放在梁真手邊的第二把槍。


    “這把槍是你從家裏帶走的那把吧?跟共產黨給你的那把比,你哪個用著順手?”


    “姐!你怎麽……”


    梁真大驚失色,不由地鬆開了手裏按著的毛巾,伸手就想去拿手邊的第二把槍。


    “我怎麽知道的,對嗎?我畢竟是為76號搜集了那麽多年情報的人,查一查你身邊那個好朋友,替你們收拾一下尾巴,還是能做得到的。”


    梁真那個好朋友小娟,隻要有心,底細並不難查。


    恰巧,梁家母女都是有心人,對梁真身邊的人也向來上心。


    隻不過,她們都知道日本人的形勢江河日下。


    她們自己雖然已經上了76號的船,無路可退。


    但如果能給梁真多留一條路,說不定將來就多幾分生機。


    果然,當年梁真逃跑以後,蹤跡很快被抹去,連76號都查不到去了哪裏。


    那個小娟也迅速回了老家,再也沒有消息了。


    之後不久,梁寧在某個汪偽政府高官身邊時,有人曾給她偷偷遞了梁真的親筆紙條,向她報平安。


    能在76號的眼皮底下,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覺。


    梁寧便猜到,妹妹多半是得到了共產黨地下組織的庇護,人身安全有保障了。


    她小心地記下了這條消息渠道,但再也沒有啟用過。


    一直到今天,才將易承安會重回梁府的信息傳了過去。


    本以為會碰到共產黨鋤奸的隊伍,沒想到來的人竟是梁真,而且還是孤身一人!


    梁寧嫻熟地打開手中駁殼槍的彈夾,檢查了一下裏麵的子彈,再將彈夾裝回。


    “走吧,姓易的雖然沒有帶人進來,但他的人一定守在大門口。剛才那一槍沒有消音,他們估計有警惕了。”


    見姐姐反應並不大,梁真鬆了一口氣。


    “放心,我們的人在梁府外麵接應我,隻要出了大門口就沒問題了。”


    梁真回頭看了一眼血流滿地,應該已經活不成的易承安,終於決定放棄。


    她拿起槍,跟在姐姐身後,往大廳門口走去。


    哪知道剛推開大廳正門,一梭子彈迎麵打了過來,走在前麵的梁寧應聲而倒。


    原來易承安帶來的手下聽到槍聲,已經衝進府裏。


    隻要不是易先生的人,不管是府中雜役,還是其他人,一律開槍撂倒。


    “姐!!!”


    梁寧大吼一聲,眼睛立刻紅了。


    她飛快地把梁寧的身體拖到門後,撿起姐姐脫手丟出去的槍,一咬牙,轉頭衝進了槍林彈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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