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梁真大步向遠處跑去,一次也沒有回頭。


    她身後的宅子裏,先是二樓書房,再是其他地方,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


    許多人開始打著手電,裏裏外外地搜索起來。


    響亮的喧嘩聲劃破了梁府的夜空。


    不過,這些都和梁真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個17歲的女孩子,就這樣一夜間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是死是活。


    從那天起,梁府開始大門緊閉。


    昔日熱鬧無比的舞會牌局成了昨日黃花。


    那對美麗動人、長袖善舞的梁府母女,再也沒出現在交際場上。


    “梁府”這個名字也漸漸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


    ……


    1年後。


    “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了!”


    消息傳來,整個上海灘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老百姓自發走上街頭,狂歡慶祝這來之不易的抗戰勝利。


    大家都覺得,仗終於打完了,世道總要恢複太平了吧?


    然而沒過多久,這希望再一次破滅。


    為了不讓近在咫尺的共黨新四軍接手上海,重慶政府接受了部分漢奸的易幟投靠,讓他們帶領警察等武裝力量,嚴防新四軍搶先進城,搶占勝利果實。


    大批日偽漢奸也借機洗白身份,轉移財產,將以前侵吞而來的產業隱匿、變賣、運走。


    重慶國民黨政府派軍隊入城後,大家本以為多少能維護秩序。


    沒想到,國軍自己打著接收敵偽產業的旗子,開始大肆侵吞資產,中飽私囊。


    其他部門自然也蜂擁而上。


    這座在日軍侵華戰爭中淪陷多年的城市,再一次陷入了混亂中。


    廖仲亭走過火車站附近的一條街,忍不住駐足看了一會。


    前日,這裏一個存放日偽物資的倉庫離奇燃起了大火,所有物資化為了灰燼。


    現在街上還到處留著火災後的痕跡。


    其實廖仲亭再清楚不過。


    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為了掩蓋自己的監守自盜,直接放了一把火,毀滅證據。


    這樣肆無忌憚的行為,在國軍進城之後蔚然成風,何止一兩起?


    他不由得有些茫然。


    自己在情報戰場上奮力拚殺,整日猶如在刀尖上遊走,隨時可能萬劫不複。


    就為了看到今天這樣的局麵嗎?


    “仲亭,你這兩年親力親為,在上海灘幹的這些事,戴局長都很欣賞。現在勝利了,你真的不考慮離開上海,回總部任職嗎?”


    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走到廖仲亭旁邊,笑著問道。


    “卑職謝戴局長厚愛。”


    廖仲亭恭恭敬敬地答道。


    “隻是眼下在上海灘,廖某確實還有幾件沒做完的事情,請容許卑職善始善終……”


    今日的廖仲亭沒有穿著黑色的警察製服,而是一身便裝。


    他現在已經不是警察了。


    準確的說,他從來都不是純粹的警察,而是軍統出身的優秀情報人才。


    當初是為了完成情報任務,才故意偽造履曆,混進了上海警察隊伍。


    並以這個身份便利,為軍統立下了不少功勞。


    隻是時至今日,他最忘不了的,還是剛來上海時查的那樁夏掌櫃被殺案。


    因為這樁案子,他第一次踏進了梁府,第一次見到了那些人物。


    梁寧、梁夫人,還有梁真……


    可後來呢?


    梁夫人聽說去了南京訪友,卻從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梁真一夜之間消失無影,也是蹤跡全無。


    梁大小姐梁寧,原本周旋在一眾青年才俊中,片葉不沾身。


    現在雖然不再出現在社交場合中。


    但以廖仲亭的消息源自然知道,她偶爾會出現在幾個高官的私宅裏。


    從一隻驕傲的舞場“花蝴蝶”,變成了見不得人的“金絲雀”,不能不讓人唏噓。


    這幾個女人的命運轉折背後,都少不了一個人的影子——易先生。


    廖仲亭現在已經查清楚,這個人就是76號的負責人,一位跟軍統交手多年依然不落下風的情報高手。


    他跟日本人的關係相當好。


    好到現在日本投降了,汪偽政府所有高官都在瘋狂找下家。


    而這位易先生,據說早已輕輕鬆鬆,不僅買通了在上海的國軍高官,還搞定了去日本的退路。


    隻等處理好上海的產業,就可以立刻攜款跑路,從此逃出生天,再也不用擔心國內的戰後清算。


    可是,哪有這麽容易的事?


    廖仲亭腦海中掠過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不由得心頭一痛。


    想跑?


    先問問自己同不同意!


    送走了從軍統總部下來視察的上官,廖仲亭穿街過巷,進入了一個隱秘的監視點。


    “今天情況怎麽樣?”


    他拍了拍一個正在監視的小夥子。


    “回長官,目標地點還是老樣子,沒有發現異常……”


    小夥子一邊起身匯報,一邊習慣性地回頭看了一眼。


    哪知這一眼過去,他忽然愣住了。


    “不對!9點鍾方向有一輛車過來了,好像是要進梁府!”


    廖仲亭連忙上前一步,透過窗簾的掩飾,用望遠鏡朝梁府看去。


    果然看見一輛普普通通的小汽車,停在了宅子後門。


    緊接著,從車上下來一個男人,飛快看了一眼四周,就抬腳進了門。


    廖仲亭不禁精神一振。


    1年多了,這位76號的易先生都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


    自己的人雖然盯了他很久,但始終沒有成功抓到他的尾巴。


    時隔1年多,他終於出現在梁府了?


    不過……


    “除了幾個負責灑掃的下人,現在梁府裏應該沒什麽人了吧?姓易的一個人跑過來做什麽?除非……”


    一種屬於情報老手的直覺,讓廖仲亭本能地覺得不對。


    他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囑咐他繼續好好盯著,看等會有沒有人來梁府與易先生見麵。


    一旦發現異常,立刻向自己匯報。


    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果然,半個小時以後,廖仲亭在接待上官的酒宴中途,接到了梁府監視點傳過去的信息——


    梁府大小姐梁寧,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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