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得意地笑起來。


    看起來,高翰章是要服軟了。


    “怎麽?想明白了?行,那我給你個麵子,不派人抓她,你自己親自叫她出來。”


    高翰章慘然一笑。


    “我的妻子是在屋子裏,可惜已經叫不出來了。”


    他示意嚴世蕃再看一眼堂屋。


    透過敞開的大門,能看到月娘側身站在堂屋中央,一動也不動,仿佛在冷眼旁觀。


    但如果仔細看她的手,就能看到她正舉著一隻燭台,小小的火苗忽隱忽現。


    “嚴大人,那間屋子裏現在堆滿了柴,澆滿了油,隻要你的人一動,立刻就是一堆大火。不需半個時辰,這裏將隻剩一片灰燼。”


    高翰章麵無表情地說道。


    這條破釜沉舟之計,是他和月娘2個人共同決定的。


    月娘說得對,既然已經卷進了旋渦,他們這樣的小人物,除了拿命賭一把,沒有別的退路!


    假如最後事與願違,真的落到了嚴黨手裏,他們倆寧可同生共死,一把火燒個幹淨,也絕不去受那些零零碎碎的活罪!


    嚴世蕃瞳孔巨震,急忙轉頭。


    發現屋裏那個女人,手中果然握著燃燒的蠟燭,隨時都可能鬆手。


    若屋子裏的情況真如高翰章所說,隻要那女人手中燭火落地,頃刻間就是玉石俱焚,所有證人證物都將煙消雲散,死無對證!


    這樣一來,嚴黨將更加沒辦法證明張真人血經的來曆了!


    這也是嚴嵩之前為什麽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月娘和高翰章跑,更不能讓他們死。


    “好好好,算你狠!”


    嚴世蕃咬著牙恨道。


    旁邊的軍士們不明所以,躬身請示。


    “嚴大人,我們還進不進去?”


    “蠢貨!”


    嚴世蕃轉頭嗬斥道,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在他身上。


    “進去幹什麽!去放火嗎?還不快去兵馬司,立刻調幾部水車來!”


    軍士們唯唯諾諾地退下,馬上分出了幾個人,離開高府,往兵馬司趕去。


    可那幾個人剛出了大門不久,就傳來一陣喧嘩聲。


    嚴世蕃剛要叫人去問,高府大門卻再次被人推開。


    一幫打著火把的軍士衝了進來。


    兵部尚書張居正被簇擁著走在最前方。


    “張大人,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嚴世蕃表麵淡定,心裏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今夜子時,是嚴黨決定向清流全麵動手的時刻。


    徐階、高拱、張居正這些清流首腦的府邸,早就被嚴黨帶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怎麽這位兵部尚書,這個時候不但沒被困在家裏,反而還帶著兵部的人馬,出現在了高翰章家?


    “嚴大人不是也來了嗎?”


    張居正不慌不忙地走進院子中間,在嚴世蕃麵前站定。


    嚴世蕃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來,是為了高翰章的案子!”


    “我來,當然也是為了高翰章的案子。”


    張居正從懷裏掏出一張文書,朝站在旁邊的高翰章點了點頭。


    “內閣有批文,高翰章聽好。


    “有都察院禦史上書,彈劾翰林院編撰高翰章身為文苑清流,朝廷命官,公然納妓為妻,犯大明官製條例,玷汙官貞。


    “現革去你翰林院修撰之職,罷為庶民,永不敘用,立刻逐出京師,遞送原籍。”


    高翰章滿臉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居正收起文書,對他說道。


    “高翰章,馬車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收拾一下,帶上你的家眷,立刻離京。”


    嚴世蕃冷笑一聲。


    “慢著!高翰章身上有天大的案子,他今天晚上不能走!”


    “他今天晚上必須走!”


    張居正朝自己身後的兵部人馬一揮手。


    “來人,立刻清點革員的隨身行李,送革員及其家眷出城。”


    “我看誰敢?”


    嚴世蕃一個眼色,他身後的刑部和大理寺的軍士也往前頂了上來。


    2方兵馬互不相讓。


    誰也不敢先動手,但誰都不敢弱了氣勢。


    高府院子裏的局麵,一下子僵持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眼看子時已經過了。


    高府大門外,忽然又來了一波人。


    身穿飛魚服,氣勢洶洶,直撲小院中央,分開了對峙中的2派人馬。


    嚴世蕃先是一驚,然後大喜。


    隻見領頭的人正是一位錦衣衛首領,綽號“老七”,與自己相識已久。


    “老七,你來得正好。這個是高翰章,沈三嶽的藝伎就在裏麵,你和我一起將人犯帶走……”


    嚴世蕃笑著上前搭腔。


    哪知“老七”卻根本不搭話,冷冷說了一句。


    “奉旨——”


    院子裏的眾人立刻反應過來,趕緊跪下接旨。


    錦衣衛首領“老七”對嚴世蕃說道。


    “即刻將嚴世蕃押送回府,聽旨發落。嚴大人,跟我們走吧。”


    嚴世蕃臉色大變,猛地抬起頭來。


    “你說什麽?”


    “老七”皮笑肉不笑道。


    “嚴大人,小的們是奉旨辦差,請不要為難我們。跟我們走吧。”


    說完,一個眼神,旁邊的錦衣衛們都湧了過來,攙起麵無人色的嚴世蕃,塞進門外的轎子裏,迅速離開。


    “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隻能聽到嚴世蕃一遍又一遍徒勞的喊聲,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張居正難以察覺地鬆了一口氣,臉色和緩下來。


    “翰章,趕快收拾一下東西,我帶著兵部人馬,送你們出京。另外,請尊夫人暫時回避一下,我讓人把屋裏的柴火搬出來。”


    剛才和嚴世蕃對峙的時候,他被告知屋子裏已經堆滿柴火、灑滿油,也是大為震驚。


    張居正這才知道,原來高翰章夫婦竟都是如此烈性的人!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幸好自己今晚趕來得及時,否則恐怕隻能看到這裏燒成一片白地了。


    高翰章卻依然滿臉神不守舍。


    剛才一封罷官為民,永不敘用的內閣批文,讓他十幾年辛苦科舉都化為泡影,他一時還無法走出這樣的打擊。


    高翰章木著臉,轉身進了堂屋。


    過了一會又出來了,對張居正行了一禮。


    “張大人,拙荊鬥膽,請您入堂一敘。”


    高翰章那個“納妓為妻”的妻子,有話要跟自己說?


    張居正有些驚訝。


    但看著周圍軍士投過來的好奇目光,他麵不改色地點了點頭,跟著高翰章走進了堂屋。


    隻見一位婦人打扮的女子,朝自己盈盈施禮。


    渾身上下,氣質清雅絕俗,看不出一點妓女的影子。


    “月娘見過張大人。”


    張居正不由得在心中暗暗點頭。


    怪不得高翰章那樣的世家子弟,好不容易兩榜進士,卻拚著丟官的風險,也要娶她為妻。


    “免禮。”


    月娘站起身,毫不躲閃地看著張居正。


    “從小聽家父提起,本朝有一位‘張神童’,16歲中舉,23歲中進士,被誇有‘將相之才’。今日有幸,總算親眼得見張大人的風采了。”


    張居正本來微微擰著眉,移開目光,並沒有直視月娘。


    此時,忍不住輕吸一口氣,抬眼看了過去。


    “你父親知道我?他是什麽人?”


    月娘慘然一笑。


    “妾身不敢提及父親名號,以免有辱清名。不過他本也是我大明的官員,嘉靖三十一年在南京翰林院任職。”


    “什麽?”


    此話一出,不但張居正大感意外。


    就連一旁的高翰章也是滿臉震驚,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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