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盛林之死給柳葉和趙大勇兩人敲響了警鍾,兩家都有六七十歲的老人,柳葉隔三岔五就要回娘家去看看爸媽。


    丁啟英的裁縫鋪去年到期就撤回來了,三台縫紉機是做了二十三年裁縫最後的財富,現在和柳慶明安享晚年了。


    周盛林的喪事老兩口也去了,一番唏噓後,回來就說以後好好保養身體,不給子女添麻煩。現在的趙立民要專人照顧,李鳳蓮和黃翠萍也病懨懨的,焦心啊。


    今年一放暑假,柳葉讓李遠洲把女兒李萱萱送到她爸媽家,和趙康健一起寫作業玩耍。


    李遠洲下午從鄉下回來接女兒回去,有時候兩個孩子玩得開心,柳慶明就留他們吃了飯再回去。


    “遠洲啊,你不用拘束,當在自家一樣,萱萱也是我們的外孫女啊。住在這裏都行。”柳慶明喜歡李萱萱乖巧懂事,也欣賞李遠洲吃苦耐勞,也想盡力幫忖父女倆一點。


    李遠洲感受到了來自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情溫暖,也是力所能及地幫著兩位老人做點事。


    “謝謝柳叔叔。已經很給你們添麻煩了。”


    “哎,說什麽見外的話啊。你和我女婿結拜了兄弟,就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我們也是你的父母了,留下住這,別把萱萱帶來帶去的,天這麽熱,會中暑的。”


    李遠洲已經知道趙大勇不去趕鄉場的原因,他現在在家照顧父親,女兒和康健又在同一個學校上學,柳葉的父母也老了,自己在這邊照顧他們也可以減輕他們的後顧之憂,便答應住下了。


    丁啟英最是高興了,“那你住客房,萱萱和我睡。”


    李遠洲輕聲道:“謝謝丁姨。”


    李遠洲就把柳家當自己家了,家務活力氣活包圓了,他還有一手不錯的廚藝。


    一切似乎皆大歡喜,實則更糟糕的事在後麵。


    2001年不知道是什麽流年,總對老年人不仁。


    趙大勇每日按時按點遵醫囑給趙立民吃藥,但因為他肥胖不願多動,做不了康複,加上還有些沉屙,身體每況愈下,在暑假過完的那天,趙立民去世了。


    這下,輪到趙家辦喪事了。


    範梨花真正當起了大家的大姐,裏裏外外地打著招呼,安排這安排那的,忙的腳不沾地。


    周建國將黃翠萍安排好了之後,也來幫忙了。


    晚上守靈,深更半夜,人的情緒最脆弱,趙大勇和周建國惺惺相惜,哭得像個孩子。


    一旁陪著的李遠洲觸景生悲,想起了最疼他的二姨,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都說男人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


    半夜三更,女人們坐在屋裏,看著外麵三個男人哭成了淚人,也跟著哭得梨花帶雨。


    哭了一氣,範梨花抹了把淚,哀怨道:“這閻王收人也收得太頻繁了。”


    柳葉擤了擤鼻子,“周叔這是邀伴呢。”


    唐紅梅經曆過父親過世兩個哥哥夭折的痛苦,哭過後更多的是惋惜,“趙叔才六十多點就走了,唉……人生苦短啊。”


    趙立民的喪事辦完了,日子變得暗淡了許多。


    趙大勇和周建國一樣,各自在家守著自己的老娘,老婆們在守著店。


    兩家人各自不打擾,各自在家療傷。


    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地發生,讓人猝不及防。


    自打周盛林去世後,黃翠萍每日憂思愁苦。


    周建國沒心情去批發部,除了每天潦潦草草弄一餐母子二人的午飯,吃一半剩一半,晚餐等著唐紅梅回來做,日子是揪著心過的。


    入冬後,本就患有支氣管炎的黃翠萍,因憂傷肺,咳嗽加重了,有時咳得喘不上來氣,就是死活不肯去醫院,一個勁地嚷嚷著,周盛林來接她了。


    晚上都是唐紅梅在陪著黃翠萍睡覺,每天半夜三四點鍾,黃翠萍就咳得出氣多進氣少的難受,根本無法入睡。


    “媽,您這樣不行啊。聽話,我們去醫院。”唐紅梅扶著黃翠萍坐起來,拍著她的後背。


    黃翠萍的喘息聲很急促,連連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唐紅梅見情況不妙,趕忙去隔壁叫醒周建國,“快起來,背媽去醫院。”


    之前一說送醫院,黃翠萍都哭喊著說:“你們不孝,非要讓我死在醫院。”


    這回說什麽不能由著她不去醫院了。周建國先打了120,拿了止喘的藥,撬開嘴讓她服下,然後把黃翠萍背上。


    準備下樓時,周建國明顯感覺到背上的黃翠萍兩手已經垂下了,唐紅梅還在床上拿毯子準備給她披上。


    周建國啜泣道:“紅梅,你快看看媽怎麽了?”


    唐紅梅試著探了下黃翠萍的鼻息,嚶嚶哭了起來,“建國,媽好像沒氣了。”


    “媽呀!媽啊……”


    淒厲的哭喊聲響徹在黑暗裏,周建國撲在黃翠萍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唐紅梅去把周曉華叫醒,而後自己去給範梨花和柳葉打電話。她也顧不得此時正是睡得死沉的時候。


    “葉子啊,我婆婆剛才走了……”


    柳葉其實沒睡踏實,心裏老是在擔心唐紅梅婆婆的病,半夜發作需要幫手,接到她報喪的電話,心裏一片悲涼。


    一年裏不過幾個月,兩位老人相繼去世,誰能承受這樣的打擊。


    柳葉推醒了趙大勇,告訴他周家的事。


    趙大勇立刻起來穿衣套褲,嘴上叨叨著,“這老天太不仁了。”


    “唉……這一下周建國的身心都垮了。”


    “這都什麽事啊。”


    李鳳蓮聽到他們開門的聲音,爬起來打開門問:“半夜三更的去哪裏啊?”


    趙大勇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老母親,她老姊妹去世的事,還是柳葉先回答了,“媽,我和大勇有點事,很快就回來。”


    “誰大半夜的有事啊?告訴我,是什麽事?”李鳳蓮不信他們的謊話。


    柳葉拉著趙大勇去了門口開門,“沒什麽事,媽回屋睡覺,我們去一下就回來,別擔心啊。”說完,拉開門就跑下了樓


    範梨花還有婆家兩位七十多歲的老人,晚上睡覺也是半夢半醒狀態,手機不敢關機。


    她在夢遊狀態裏仿佛聽到了手機鈴聲傳來,拿起一看是周建國的電話號碼,心裏一驚,這半夜的來電話一定是他家老媽媽有事。


    果不然,唐紅梅在電話裏哭著告訴她,婆婆剛才去世了,範梨花的心完全沉底下了:這周家是什麽運勢?


    和宋正平交代了一下,火急火燎就到了周家。


    周家隔了五個月又辦喪事,家屬區的人也都唏噓不已,哀歎周家走背時運。


    老天對周家確實不仁。


    操持完母親的喪事,周建國的頭發一夜全白了,人也瘦得脫了形。


    周建國在家頹廢,唐紅梅撐著批發部的生意。


    又關了一個星期的批發部店門,生意多少還是受了影響,唐紅梅呆坐在店裏愣神,又那麽一瞬,她懷疑自己命裏克周家。


    自打開了這批發部,家運就不幸。兒子不聽話,他倆打生死架,兩個老人相繼去世,難道命中注定她和周建國做不成大生意嗎?


    當她把這個疑惑在電話裏告訴柳葉時,被她痛批了一頓,“你這是迷信,生老病死是人生規律,和你兩口子開店有什麽關係,盡瞎想。”


    “我能不瞎想嗎?開個小南雜店一點事都沒有……哦,還是有點……不算大事,可這是兩個人啊……老天真是作弄人啊。”


    柳葉隻好多加寬慰她了,還能說什麽呢,“你現在不要纏到這個胡思亂想中去,晚上在家多安慰建國,最悲傷的是他……哥哥姐姐杳無音信,一年去世爹和娘,他四十不到,頂著一頭白發啊……他此時最需要你的溫柔體貼。”


    “嗯,我知道。他現在想做什麽都隨他去,隻要他能走出傷痛。”唐紅梅覺著人比天大,周建國萬一垮掉了,兒子的心理恐難承受打擊。


    他一下失去了疼他寵他的爺爺奶奶,人也變得沉默寡言了,總是憂愁滿麵的。


    唐紅梅關了店門回家,悶聲做好了飯,喊周建國起來吃飯,他都是處在夢遊狀態,一天到晚昏昏沉沉在床上,眼神變得空洞,反應遲鈍,她看著揪心地痛。


    “建國,你這樣下去不行,出去找人打打牌,去蹦迪也行,你隻要不殺人放火,幹什麽都行。”唐紅梅甚至願意他去找陳麗麗訴苦都可以。


    周建國總是用“沒勁”回她。


    唐紅梅覺得自己的勸服力量不及兒子,就讓周曉華去。


    周曉華不忍心他爸這樣消沉下去,爬到他爸床上,摟著他爸的脖子,溫聲道:“爸爸,爺爺奶奶走了我們都很難過。你不能有事,我和媽媽還需要你。”


    兒子是他的生命延續,周建國冷不丁地摟緊了兒子,哭泣起來,“兒啊,我的爸爸媽媽沒有了呀,以後我就沒人疼沒人愛了,嗚嗚……”


    周曉華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起他來,“爸爸,爺爺奶奶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使命,所以才要走了呀。我們每個人生下來都是帶著使命來的,我的使命就是陪著你和媽媽完成使命的那天……”


    周建國驚跳起來,眼底浮起一團希望,“曉華,誰告訴你說這樣的話的?”


    “爸爸,是我自己想的呀。那天晚上守在奶奶的靈柩前,我想起爺爺奶奶好多事來,就突然想到‘使命’兩個字,爺爺奶奶的使命就是養大爸爸,讓爸爸有出息,我的使命就是好好學習,以後工作掙錢給你們養老啊……”


    經曆了苦痛的人都會有痛徹心扉的感悟。十一歲的周曉華一夜長大,悟出人生,也不枉爺爺奶奶疼愛了他十一年。


    周建國如醍醐灌頂,抹幹眼淚,腫著核桃眼睛對兒子說:“曉華長大了,會安慰爸爸了。好,爸爸振作起來,完成使命。”


    見周建國和兒子一起走出臥室,唐紅梅雖不知道父子倆說了些什麽,但好歹肯起來吃飯了就是好轉。心中不禁感歎:還是兒子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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