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夜的那天晚上,氣溫驟降,冷得不同尋常,卻又如往年每一個魔都尋常的冬日一般,沒有浪漫的雪。


    這天是個星期五,放學本身放得就早——也不知道跟節日有沒有關係,今天放得格外早。


    肖堯想象中的聖誕大餐根本就不存在,因為鬱璐穎說她要回家吃飯——合著你約我真的就純粹隻是去教堂的?


    他心中不快,但也沒有表現出來,確切地說,是懶得計較,放學後一個人慢悠悠地踱步出了校門,路過一家小店,買了7塊錢的炸雞柳,邊走邊吃了,吃完才想起來今天是周五。


    但是,管他呢?


    拜天主就能讓老婆回來嗎?


    肖堯對此缺乏信心。


    那高高在上者或許果然是存在的,隻是高坐於諸天寶座之上,享受人類的朝拜,並冷眼睨視人間疾苦,才不插手人類的命運,隻是把命運玩偶的掙紮沉浮視為一出好戲,以此享受樂趣,並打發無窮無盡的無聊光陰罷了。


    肖堯如是悲觀而又憤世嫉俗地想。


    鬱波會宣稱,那家夥的兒子——其實也就是祂自己,會在2000多年前的某個冬日晚上,為我們降生在寒苦的馬槽中,體察人間疾苦……


    “終究不過是33年的體驗卡罷了。”肖堯自言自語了一句。


    他打消了提前去教堂看馬槽聖嬰或者找鬱波聊聊的打算。


    是說,鬱波這會兒應該是最忙的時候,這個節骨眼前去打擾實屬不明智。


    可是,肖堯又沒有心情去幫忙,遂百無聊賴地去一家商場閑逛。


    無論是商場裏,還是一路上,到處都洋溢著濃厚的節日氣氛。


    稍微誇張一點地說,那就是家家張燈戶戶結彩,整座城市的街頭巷尾飄揚著鈴兒響叮當的旋律。


    當然,更是少不了琳琅滿目,形狀各異,或大或小的聖誕樹。


    商場裏的聖誕布置更是讓人眼花繚亂,讓肖堯在進門的時候不禁“哇哦”出聲。


    整個“蛇之夢”都被各種顏色的燈光所包圍,照得地磚都在發亮,讓他仿佛置身於童話般的世界。


    那些綴滿彩球和各種精致小裝飾品的聖誕樹,那些穿著各種聖誕裝扮的店員在商場裏貼著笑容,分發著各類優惠券。


    人頭攢動的購物中心,一片嘈雜。


    “金鉤杯,金鉤杯,金鉤on the way……”


    什麽玩意兒啊,難道不應該是“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嗎?”


    肖堯忿忿地想。


    老狼在歌曲《音樂蟲子》裏如是唱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沒有一張熟悉的臉龐,在沒有鏡子的世界裏,會不會忘了自己的模樣?”


    朱自清則說“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肖堯歎了一口氣,決定還是先去教堂為妙。


    他在乘坐電動扶梯下樓的時候,在旁邊上行的電梯上看到了一對緊貼在一起的高中生情侶。


    雖然本校周五不穿校服,他倆穿的都是便服,但肖堯還是一眼認出他倆是自己學校的——女的是吳旭菲,在姚老師的殿堂裏,曾經出現在最後的“舞蹈教室”裏過,可真是free。男的也麵熟,但是想不到更多。


    就在肖堯端詳他們倆的那幾秒,那男的在就快要與肖堯擦肩而過的時候對他點了點頭。


    肖堯愣了一下,趕緊下意識地也和那男的點頭,隨後他們便一上一下地錯身而過了。


    少年回過頭,又看了那兩人的背影幾秒鍾。


    用沈天韻那來自未來的網絡用語描述就是,肖堯“破防”了。


    本來嘛,聖誕節,可想而知滿大街都會是幸福的鴛鴦,肖堯早就熟視無睹了。


    不過看到同齡人,還是自己姑且認識的人,還是,怎麽說?觸景睹人傷情。


    其實,肖堯不是沒想到2004年的聖誕節該怎麽過。


    在他下意識的設想中,他會和沈婕、鬱璐穎一起去參加鬱波的彌撒,之後就來此地的這個“蛇之夢”商場開開心心吃頓好的。


    肖堯並沒有刻意去歪歪什麽,隻是在他下意識的構想中,他也許會“左牽黃,右禽蒼”,和她們兩個人一起從方才吳旭菲他們上去的地方上去。


    因為三個人無法並肩站在電動扶梯上,也許鬱璐穎會站在自己和沈婕的下麵一格。


    在緩緩上升的過程中,他也許會迎來路人詫異和羨慕的目光。


    事情,本該是如此的,不是嗎?


    ……


    就在肖堯形影單隻的往學校趕回去的路上,他的心裏除了對那嶽父沈鴻生,還生出對沈婕本人的怨恨來。


    再怎麽樣,再怎麽樣,你也應該和我聯係的吧?


    除非你爸爸把你關在地下室裏,用鐵鏈子鎖住,否則隻要你還在上學,哪怕每天車接車送,你總能想到方法跟我聯係的吧?


    哪怕,哪怕在班上拜托哪個要好的女同學給我發個短信,打個電話呢?


    不過真的是被捆在地下室裏了吧?


    要不要再去拜托梁亞楠?……


    別扯了。


    肖堯忽然想到,自己給那個周曉瑩打了好幾次電話,也一直是無人接聽狀態。


    沈婕的電話這段時間也一直沒有關機或者停機,而是一直保持無人接聽的狀態,不管肖堯換幾個公用電話打過去都是一樣。


    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肖堯百撕不得騎——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他趕到學校對麵的iesu聖心堂時,距離所謂的子夜彌撒開始已經不到20分鍾了。


    雖然離子夜還遠得很,不過在這個國家,在魔都,就是這樣的。


    本書前麵應該也提到過,鬱波當“住持”執掌的這個iesu聖心堂其實很小,此時已經是人滿為患,後來者都隻能站在最後麵。


    見此情此景,肖堯不禁在心裏暗暗叫苦,懊悔自己非要去逛什麽“蛇之夢”商場。


    聖誕彌撒怕不是要兩個多小時,罰站可也太辛苦了。


    好在鬱璐穎看到了他,微微站起身,朝他彎了彎手。


    肖堯趕緊走了過去,在鬱璐穎拿聖經占好的身邊位置上坐下,然後禮貌地向鬱璐穎的父母致意。


    真好啊,肖堯想。


    雖然父母分開了,但起碼還能複合。


    我家那兩個的話……


    肖堯的思緒胡亂飄散,此情此景又令他不禁聯想到去年的聖誕夜,自己和鬱璐穎的關係轉折點。


    那一天,鬱璐穎在舅舅鬱波的慫恿——啊不是,勸導下,對自己說了“聖誕快樂”,結束了長達幾個月的敵對狀態。


    肖堯忽然想到,好像曆史上曾經還出現過聖誕夜兩軍停火,士兵還互相到對方的營地去吃肉喝酒的橋段。


    故事到這裏結束確實是溫馨傑西,隻可惜在真實的世界裏,他們此後依然不得不刀槍相向,你死我活。


    肖堯暗自感歎著。


    鬱璐穎今天也非常可愛。


    她烏黑的頭發直直地垂在背後,上身一件純白的薄款羽絨服,下身是一條黑色的牛仔喇叭褲,綠白色的運動鞋,由於坐著的原故可以從褲腿和鞋幫中間看到襪子,乍一看是白色,細看又偏粉,是材質很厚的毛襪,兩個腳脖子的後方還掛著小小的絨球。


    以上隻是客觀描述,肖堯並沒有心思觀察得這麽細。他捂住嘴巴,彎腰低頭,小聲對鬱璐穎說:


    “彌撒結束以後,走走?”


    “太晚了……”少女下意識地給了一個回絕的開口,然後道:“我問問。”


    接著,她便伸頭往右,跟鬱麗華以及她失而複得的丈夫交換了幾句話。


    “不能時間太長,不能太晚。”最後,鬱璐穎對肖堯說。


    “哦。”肖堯聳了聳肩。


    搞得跟我求著你似的。


    可不就是我求著你麽。


    肖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朝四周轉動著脖子,沒有目的地瞎看。


    盡管他的理性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內心仍然有在隱隱期盼著一個奇跡。


    或許,沈婕會像小天使一樣,在今夜,降臨在這個教堂。


    然後,給自己一個大大的擁抱。


    接著,他在自己的左前方看到了“沈婕”的背影。


    !!!!


    肖堯的心髒漏跳了半拍,然後又猛跳兩下補回來。


    滿堂會眾當中,她戴著的潔白蕾絲頭紗格外醒目。


    自從在海邊夏令營認識了那個路濟亞以後,沈婕就受她的“蠱惑”,在每次彌撒的時候都會戴上這塊頭紗。


    考慮到沈婕告訴自己,這代表著對丈夫的服從,肖堯顯然沒有理由反對。


    隻是,她身上那件紅色的大衣從來沒見沈婕穿過。


    但是考慮到沈婕是有錢人,你永遠不能低估有錢人的衣櫃深度——肖堯帶著一絲僥幸心理告訴自己。


    “喂,喂,你看那個……”肖堯說話的嗓音都有點顫,碰了碰鬱璐穎的肘子。


    鬱璐穎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個背景,便知道肖堯在想什麽:


    “那是路濟亞。”


    woc.


    肖堯的心向下沉了下去。


    這種感覺就像在焦急等待女朋友信息的時候,手機一響,拿起來一看卻是小熊或者帶魚發來的一樣。


    “她怎麽來我們堂過聖誕了?”肖堯帶著上述的氣惱情緒問道:“我怎麽記得她都不是魔都的?”


    “來找我舅舅的,”鬱璐穎隨後壓低了她的聲音:“她也加入了組織。”


    “組織”,是啊,毫無疑問,肖堯想。


    畢竟她在夏令營的“沙灘之戰”表現出了驚人的潛力,以其心靈的純潔無瑕擊破了莎樂美的護盾,打敗了趙曉梅,拯救了所有人。


    “組織”沒有理由不吸收她,而她也沒有理由拒絕服務。


    “對了,我聽說,”鬱璐穎繼續壓著嗓門說:“路濟亞的堡壘,路濟亞,好像還有一項能力是真視探測,你要不等會彌撒結束了問問她……”


    被刺瞎雙眼的羅馬聖女獲得探測的能力,可以,這很合理,肖堯想。


    “你怎麽不早說啊,”肖堯道:“不過,那在現實世界也能夠使用嗎?”


    鬱璐穎剛要回答說“問問唄”,會眾們卻已經陸陸續續全站起來了。


    肖堯和鬱璐穎也趕忙站起身來,順著眾人的目光回頭朝教堂門口看去。


    從聖堂的門口走進來一個長長的隊列,為首的是一名身穿紅白袍子的輔祭,手持吊爐,一邊對著“聖嬰”搖晃,一邊慢慢後退,第二位則是穿著白色祭披,手裏捧著“聖嬰”的鬱波,再後麵則是舉著長杆金色十字架的、抱著又長又粗的蠟燭的一眾人等,行走在隊列最末端的則是唱經班的成員們。


    在進堂詠的鋼琴聲和會眾齊唱“齊來,宗主信徒”的歌聲中,肖堯的心靈獲得了極為短暫的寧靜。


    彌撒剛一結束,肖堯就急不可耐地走去了路濟亞的身邊,她卻還跪在跪凳上閉目合十祈禱,肖堯耐著性子等了快一刻鍾,堂裏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終於睜開了大圓眼鏡後麵的眼睛。


    “你問我沈婕?”路濟亞推了推自己的大圓眼鏡:“探什麽測呀,她就還在市七女中啊,我們一直有聯係的。”


    “???”聽聞這個消息的肖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自己是該悲還是該喜:“為什麽我去了那麽多次都沒有堵到她?”


    “她們學校有三個門呀,”路濟亞理所當然道:“你不會隻在大門口等吧。”


    “我當然知道有三個門,”肖堯解釋道:“但是我看另外兩個邊門都是鎖著的,而且我隻有一個人,我沒辦法——”


    “有鎖就有鑰匙,你就多叫兩個朋友幫你盯著咯。”路濟亞再次托了托自己的眼鏡。


    “不是,”肖堯著急了:“她能有手機和外界聯係?那她為什麽不跟我聯係?”


    “女孩子的心思,誰又知道呢?”路濟亞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們的事情,我不摻和。”


    肖堯剛要再說話,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尖叫。


    他與路濟亞都下意識地看向了尖叫聲傳來的方向。


    “瞎叫什麽,這還在堂裏呢。”鬱波斥責道。


    怪叫的人正是鬱璐穎同學,此刻她正麵向教堂門口,指著一個身穿綠色羽絨服的姑娘:“你,你,你……”


    你什麽你?


    肖堯一邊奇怪地想著,一邊上下打量起了鬱璐穎指著的那位姑娘。


    “啊!!!”然後,肖堯大叫了一聲。


    這一次,鬱波沒有再斥責他,顯然,他也認出了那綠衣的姑娘是誰。


    “啊!!!”鬱波叫得比誰都響。


    “????”隻有路濟亞越來越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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