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沉默地凝望著她。


    隨後,他的一隻手從寬大的袖管裏探了出來,指尖之外在夕陽下閃出一點寒光。


    那是一把……彈簧刀?!


    沈婕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後退兩步,貼在了弄堂的一側牆上。


    這次她是真的害怕起來了。


    朝弄堂的前後兩邊望望,都不像是短期內會有人經過的亞子。


    求生本能催促著她擺出了空手道的起手式,準備自衛。


    黑影沒有多作停頓,徑直撲了過來。


    沈婕身形一沉,接招應戰。


    黑影似乎對沈婕的反抗姿態十分不屑,反手握刀一個擺拳直奔沈婕的麵門。


    這種大大咧咧的攻擊,但凡有練過的人,隻要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就能給他摔個人仰馬翻。


    沈婕也是本能地這樣反應的。


    但就在她準備伸手去截黑衣人握刀的手腕時,眼角餘光卻突然發現,對方的步法是反的。


    反步會讓人發力不舒服,即使是外行也能感覺到——也就是說,越是外行越不會用這種步法出拳,而如果他不是外行,卻采用了這種步法,則說明,這一拳是虛招。


    說時遲那時快,黑影看到沈婕去架自己的手腕,兜帽下的嘴角上揚,擺拳收勢左腿發力,後手勾拳閃電般地直取沈婕的下頜。


    若是下頜被這種重拳打中,別說是沈婕這樣百來斤還不到的小姑娘,就算是二百斤的毛子大力士照樣會喜提嬰兒般的睡眠。


    幸而,沈婕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及時向後退開半步,閃過勾拳,順勢抓住黑衣人的袖子,轉身往後一帶,跟著伸腳尖一絆,黑衣人就趔趄著摔了出去。


    他向前蹌出去五六步,這才勉強穩住,沒有如沈婕所希望般摔個狗吃屎。


    隨即,那人轉身並將小刀換回了正手。


    雖然在陰影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沈婕覺得那裏一定寫滿了“惱羞成怒”。


    於是,她重新擺好架式,勾了勾手指,無聲地大喝了一聲:“你過來呀!”


    其實,在生活中,如果要空手麵對持刀歹徒,即使是軍中好手,最優解也是走為上計。


    但沈婕心裏依然還是覺得來人八成是張正凱,有點身手也肯定外強中幹,她覺得自己有能力製服他,把事情問清楚。


    退一步說,她的潛意識裏也依然覺得,即使自己落敗,對方也不敢拿她真的怎麽樣。


    於是乎,她後悔了。


    “張正凱”這種用看似散漫的擺拳掩護後手勾拳的真實意圖的打法,上拳台的拳手很少會使用,因為同水平下破綻太大,被刺拳反打的話,不倒地也要白丟分——反倒是在流氓街鬥中常見,突出一個比拚誰更敢下黑手。


    而空手麵對白刀,隻要持刀方手黑,這就意味著空手連一招都不能接,隻能躲閃。


    沈婕一直到左臂被連衣服一起劃破一個大口子,血甩一地以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她在過去的練習中,太習慣於優勢對局了。


    可是,事到如今,再想逃已經脫不開身了。


    少女隻能拚命躲閃,並嚐試呼救。


    在勉強躲過劃過咽喉的一刀後(躲過了,又沒有完全躲過),少女被逼到了牆角。


    她的手臂和勃頸上,汗水浸入傷口的劇痛已經變得格外強烈。


    這一波腎上腺素耗盡,沈婕已經無力再戰了。


    黑衣人這次卻沒有任何托大,緊握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了沈婕的胸口。


    眼見這一擊是避無可避,少女的大腦裏一片空白。


    再過0.5秒,黑影手中的彈簧刀就要刺破她的心髒。


    “張正凱!”千鈞一發之刻,沈婕冷不丁地大叫了一聲。


    那黑影手中的刀停了下來。


    沈婕大口喘著粗氣。


    她捕捉到了對手的猶豫。


    少女卻沒有猶豫。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雪白運動鞋的鞋麵猛踢到了黑影的胯下。


    那黑影卻不為所動。


    他像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般,又像是發出了嘲笑自己愚蠢和心軟的笑聲。


    匕首再次紮向了少女的心髒。


    “喵嗷嗷!”伴隨著一聲非常狂野的叫聲,一隻體型不小的灰色狸花貓從她胸前的書包裏跳了出來!


    貓爪揮到了黑影的臉上,狸花貓就此落地,竄走了。


    黑影雖然遭此突襲,可是彈簧刀前進的方向卻沒有發生改變。


    隻是,刀柄上那觸發機關的按鈕終究是沒按下去。


    往前突刺的力道和速度也受到了不大不小的阻礙。


    然後刺到了一層冰上。


    饒是如此,這一層冰還是被戳破了。


    少女胸口的寒冰化作冰渣飛舞的時候,又一道冰錐擊中了黑影的手腕——那人手裏的彈簧刀遂應聲而落。


    “傻妹?!”沈婕又驚又喜地喊道。


    稍等一下,寒冰箭?


    在鬱璐穎的身後,正跟著一位穿著破爛鎧甲,騎著又瘦又瞎又跛的老馬的騎士。


    得虧這匹馬瘦,否則在這小弄堂裏恐怕是根本跑都跑不起來。


    不過,自己是什麽時候不知不覺進入鏡子裏的?


    難道又和在錢櫃那次一樣,上了別人的套,進入了隱藏的鏡子?


    不可能啊。


    影時間?


    沈婕仰起頭,隻見夕陽依然西沉,飛鳥呼啦啦地掠過,更沒有看到那輪巨大的黑月。


    等等,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少女的手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抬頭卻看到堂吉訶德的老馬已經將黑影踩在蹄下了。


    騎士揚起手中的利劍,那劍尖在微光中閃過一抹寒光。


    毫無憐憫地自上而下,垂直紮了下去。


    劍尖眼看就要觸到那黑影的時候,那黑影卻憑空虛化,消散為一團黑霧。


    肖堯一愣。


    跑了?


    “在那邊!”沈婕和鬱璐穎異口同聲地喊道。


    肖堯抬起頭,順著兩位姑娘手指的方向看去,拍馬就追。


    駑騂難得剛沒走幾步,便被狹小弄堂拐角處的兩道絆馬樁給擋住了去路。


    說是絆馬樁,其實這年頭當然是用來阻止車輛進入的,沒想到今天還真結結實實絆了一回馬。


    絆馬樁若是有靈,想必也會為此感到高興。


    肖堯一勒韁繩,嘴裏吆喝,駑騂難得四蹄離地,高高躍起,發出嘶鳴聲。


    然後肖堯一頭撞翻了某個老太晾出來的竹竿,那一床倒黴被子就裹在了他的頭盔上。


    等到他在鬱璐穎的幫助下,氣急敗壞地把被子扯下來扔到地上時,黑影和沈婕已經跑出去很遠了。


    “走。”肖堯一躍下馬,把駑騂難得憑空收了起來,拉住鬱璐穎的手便跑。


    跑出去約6、700米的距離,二人拐進了一條較為僻靜的小馬路,卻見沈婕站在路口,抬頭望著那個高懸的汽車防撞鏡。


    “小蘋果,你把我托起來,”肖堯當即立斷地指示道:“沈婕也來幫忙。”


    “窮寇勿追,”鬱璐穎提出了反對意見:“姐姐受傷了。”


    肖堯看到沈婕的脖子上一片殷紅,校服袖子也破了一個小口,裏麵滲出汩汩的鮮血,大驚失色。


    “快送醫院!”肖堯身上的鎧甲變得透明,漸漸消失,露出原本穿著的校服來。


    肖堯和鬱璐穎把沈婕送到了醫院,萬幸都是皮外傷,醫生給打了破傷風,做了簡單的包紮,就沒事了。


    隻是這些傷口既然是刀傷,大夫遂蠢蠢欲動有報警的意願,三小隻好不容易才勸服對方放棄了這個打算。


    等到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以後,鬱波這才姍姍來遲。


    這廝裏麵穿著黑西裝,外麵穿著淺色的長款風衣,走路帶風。


    帥是帥,隻是……


    今天才剛剛刮來冷空氣降溫,你就迫不及待地穿這麽多嗎?


    灰色狸花貓從沈婕的書包裏探出頭來,扒拉著書包的開口處,睜著渾圓的眼睛,轉動著圓滾滾的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醫院的四周。


    肖堯和鬱璐穎等出租車的時候,這隻鬼貓又不知道從哪裏重新竄出來,扒拉起沈婕的小腿。


    沈婕大難不死,劫後餘生,驚魂未定下,佯裝淡定地逗弄著她的新貓。


    “得得得得得……咪咪……喵嗚~~~”沈婕用右手的食指逗弄著狸花貓的下巴:“於~~~~hohohoho……”


    那一臉幸福的表情,那癡笑,肖堯覺得,看起來就像個阿甘。


    鬱波在跟鬱璐穎說話的時候,肖堯跟沈婕閑聊著。


    “你這貓哪兒撿來的啊,我怎麽看著那麽眼熟呢?”肖堯說。


    “就學校裏啊。”沈婕一臉理所當然地說:“中午在天台上的時候,還跑過來找我要吃的呢。”


    肖堯扶額:“那不是學校裏的野貓嗎?上學第二天你就這麽抱回家?”


    “那又怎麽了?”沈婕望向貓頭的眼神充滿了慈愛和寵溺:“你都說是野貓了,我尋思這貓沒人要呢。”


    “公車私用是吧,”肖堯說:“共享單車上鎖是吧?”


    “共享單車是什麽意思啊?”沈婕抬起頭來問肖堯。


    “共享單車就是……”肖堯說:“我也不知道,聽天韻說過幾次,反正就那意思。”


    “不管,”沈婕繼續擼貓:“我就喜歡——它今天還勇敢地跳出來救了我呢,對吧咪咪?”


    肖堯有點不忍心告訴沈婕,奶奶討厭小動物。


    “行吧,”肖堯說:“你給它起個什麽名字?”


    “沒想過耶,”沈婕虎摸著貓貓的肚皮,再次抬起頭來,露出清澈而又天真無邪的眼神:“爸爸來取吧。”


    聽到“爸爸”兩個字,鬱波和鬱璐穎一起扭頭朝他倆看了一眼。


    肖堯:“?什麽爸爸,別胡說八道啊。”


    “快點,給貓起個名字。”沈婕催促道。


    “那就叫狗……”肖堯本來想說叫“狗肉”,忽然想到鬱璐穎就在旁邊,還是不要沒事找不痛快,遂道:“就叫狗,一個字。”


    “它是不是狗我不知道,”沈婕不滿道:“但你是真的狗。”


    “喵嗚~”中華田園貓說。


    “咪咪,你說什麽?”沈婕伸手去拉它的胡子:“你喜歡這個名字?”


    “喵嗚~”中華田園貓說。


    “好,那你以後就叫狗了。”沈婕說。


    鬱璐穎:“?”


    鬱波這時也轉過了頭來:“你們兩個確定,當時你們都沒有進入鏡子,也沒有進入影時間嗎?”


    沈婕認真地回憶和複盤了一遍事情的整個經過,講給了鬱波、肖堯和鬱璐穎三個人聽。


    “我也注意到了,完全不像是影時間,”肖堯告訴鬱波:“我和鬱璐穎兩個人就是順著放學回家的路一路找,聽到了聲音,就趕緊過去了,你說那裏橫著一個露天隱形的大鏡子,這個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


    “你們說,那個人是張正凱?”鬱波沉吟著。


    “我不敢100%確定,”肖堯告訴鬱波:“但是我基本可以確定,今天碰到的那個人,就是在世界杯贏球的那天——哦亞洲杯,那天我不是和沈婕在酒吧看球嗎?貼在後門偷窺我們的那個黑影,我幾乎可以確定就是他。那天我的第一反應也是張正凱,因為貼在後門的那張臉像。”


    “我今天第一反應也是張正凱,”沈婕補充道:“但是他跟我說話以後,還有後來跟著我的時候,我知道,他不是——就算他是張正凱,他也不是我們平時認識的那個張正凱。”


    “我跟張正凱不熟悉,我就不發表意見了。”鬱璐穎表示。


    “我那天就納悶了,如果是張正凱那小子,他怎麽能跑這麽快,他怎麽會身體素質這麽好?我怎麽可能追不上他?”肖堯繼續說道:“現在我幾乎可以肯定了,那是一個影子,一個由執念和純粹的惡意所構成的影子。”


    “這就是我一直不敢做的假設,”鬱波道:“想想看,一個影子能夠來到現實世界,能夠存在這麽久,還能夠戰鬥,這意味著什麽?”


    “不隻是他一個人能夠戰鬥,”沈婕提醒鬱波:“在那個地方,我們三個人都可以使用堡壘的能力。”


    “你們姚老師之前跟我提起過,”鬱波道:“他回憶起來,他的影子曾經短暫來到主物質位麵,但隻有短短7、8分鍾而已。”


    三小隻陷入了集體的沉默。


    “那條巷子,波哥你還記得不,”肖堯好像又忽然想到什麽:“我曾經在那裏和飛機頭他們幹了一架,把張正凱救下來了,後來你也來了——應該就是那條巷子吧?”


    “我當然記得,”鬱波沉聲道:“我和徐午辰那幫人——還有張正凱,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那裏。”


    “張正凱的影子,”鬱璐穎猜測道:“把那個地方,把他身周圍的空間,轉化成了現實和影世界疊加的……交匯處?”


    “嗯……十分有趣的假說。”鬱波點評道。


    四個人又討論了一會兒,沒有什麽大的眉目,鬱波說要回去跟卡爾施德林匯報,囑咐有事隨時聯係,便自己開車回去了。


    嗯?鬱璐穎沒有和鬱波一起回去的意思?


    “回家吧,還愣著幹什麽呀。”鬱璐穎對著肖堯和沈婕語氣冷冷地說:“還要留院觀察嗎?”


    “回,回哪個家?”肖堯巴巴地問。


    “回你奶奶家啊,還能回哪個家。”鬱璐穎麵無表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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