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公公猛地坐起身,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伸出血跡斑斑的手輕輕探到她麵前。


    幾日不見,人清減不少,更顯嬌弱。


    宋婉茹輕輕反握住他的手,含著笑意的一雙水眸癡癡的望向他。


    口中輕喃:“夫君回來便好,妾身日夜念著你,實在是擔心的緊。”


    他猶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嗓音裏透著喑啞:“你怎的沒走?是來喜那小子擅自做主將你留下?”


    宋婉茹急得搖頭,破涕為笑道:“是妾身自己要留下,夫君莫要怪他,這些日子他一直盡心跑上跑下,是個在意著你的人。”


    她說著話,手中動作輕緩的為他包紮好傷口,披上長袍。


    呂公公心中不免五味雜陳,他知她心中一直掛念身在江南的親人,先前為著一己私心舍不得放她離開。


    此事一出,他不願她受牽連,這才安排來喜送她走。


    他踟躕開口:“那你為何不走?你明明……”


    宋婉茹抽出帕子拭幹麵頰上的淚痕,嘟著嘴道:“夫君是厭棄妾身了?那我走便是?”


    說完她站起身佯裝要走。


    呂公公急忙伸手想要拉住她,卻似是被牽扯到傷口,低呼出聲。


    宋婉茹忙回身瞧他,神色緊張萬分急切道:“是哪處痛?”


    卻被呂公公順勢摟進懷裏,感受著身前人的溫熱呼吸,他才回魂般呼出一口鬱氣,緊緊將她擁進懷中。


    他將臉伏在她身前,呼吸著獨屬於她的體香,喃喃道:“隻要有你在身邊,我哪處都不痛,那幫下手的小子手底下留著分寸呢,隻是麵上瞧著唬人。”


    聞言她就要將他推開,卻聽得耳邊字字真切:“我放走過你一次了,是你沒走,以後就都不能走,便是要離開也要帶上我。”


    宋婉茹眼淚又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


    滴滴燙進他的胸口,疼痛又晦澀,緊接著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爽在胸中擴散開來。


    此處心生羈絆,便是二人以後真正的家。


    宋婉茹連日來不曾睡好,眼下萬事皆定,方才心安,依偎在他身邊沉沉睡去。


    呂公公瞧著眼前熟睡的人兒,想要抬手為她攏起鬢邊的碎發,看著根根包的分外粗壯的手指,苦笑一聲,隻得作罷。他衝著外間輕聲叫人,來喜早就在外侍候,想將近來京中各處打探到的消息說與他。


    來喜進門磕頭,瞧著那床榻之上熟睡的人將自家受著重傷的老祖宗擠得隻堪堪睡個邊,貼心道:“老祖宗,可要讓人再為您再備一間臥房歇息。”


    “不用。”呂公公側躺著身子感受著身後人平靜舒緩的呼吸,心中熨帖至極,語氣也莫名輕柔幾分。


    聽得來喜一激靈,心下腹誹可見自家老祖宗在那慎刑司是遭了大罪,說話都變了樣。


    “我那不孝的侄兒現下在何處?”


    “回老祖宗話,小的打探到,呂公子現下被關在刑部大牢裏,好吃好喝的供著,倒是沒遭罪。”


    “哼,現下沒遭罪,隻怕馬上命都要保不住。”呂公公冷笑一聲繼續道:“帶他來見我。讓手底下的小子們都活動起來,舒活舒活筋骨,免得咱們不動彈,他們還隻當咱家養的都是一幫死人!”


    來喜依著吩咐去辦,可見這次老祖宗是下了狠心,西廠那幫小子們出手必然是要見血的。


    .........


    坤寧宮。


    “放肆!他一個戴罪之身的人如何去到慎刑司要人,你就沒讓人攔著?”皇後呂氏不複往日的鎮定自若,被氣得指尖亂顫,聲嘶力竭。


    腳邊散落著一地的玉石棋子,黑白交錯,似這困局,更顯紛亂。


    洪公公跪在下首的位置,低聲辯解:“那李正澤拿的是皇上親賜的金腰牌,見此物若親見聖上,小的們自然是不敢攔的。”


    皇後暗自咬牙後悔,早知今日,早早的結果了他的性命才是。


    “那些銀錢的去處可有查到?”


    “回娘娘,呂公公並未吐口,隻是手底下的小子們一直盯著負責清查此案的馮閣老那處,適才來報說……”


    “說什麽?”皇後不耐開口,手指不住的扣著指甲。


    “呂公公收受的那些銀錢多是流到了皇上的私庫裏。”


    “什麽?”皇後震驚間,手指用力過甚,竟將那纖長指甲生生掰斷。


    她痛到失聲,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為她查看。


    洪公公深知此事做的觸及到皇帝黴頭,隻有先將那開頭的人滅口,才能勉強自保。


    他跪地俯身叩首道:“為今之計,奴才還有一言,娘娘可要聽聽?”


    皇後麵色慘白,額上痛的沁出一絲薄汗,瞧著跪在下首的男子,恨不得殺之而後快,思及此事還是要有個能用來頂罪的,當下收斂心神道:“且說來聽聽。”


    聽得他說完打算,皇後欣然應允,由著他去做。


    洪公公竊喜現下越來越得皇後看中,隻要挨過此關,更進一步指日可待。


    那侍女正要給皇後塗藥,被她擺手止住。


    “去給本宮找來一身素衣,本宮要到皇上殿前去磕頭請罪。”


    侍女心疼道:“娘娘,您連日來勞苦,並未好好歇息。現下正值隆冬臘月,外頭滴水成冰的。”


    皇後淡淡瞧她一眼,道:“現下若是再不去示弱一番求得原諒,隻怕是會死在這裏。”


    她語氣平淡,話裏的意思讓那侍女驚出一身的冷汗,隻得照辦。


    當夜,滿宮的人都知曉,一向深居簡出的皇後竟在寒冷冬夜裏,跪在萬壽宮的殿外,脫簪披發磕頭請罪,言道她識人不明,輕信奸佞,致使忠臣蒙冤,望能求得皇上恕罪。


    直跪的險些要昏死過去,才得了皇帝的話。


    讓皇後禁足在坤寧宮一個月,無詔不得見。隨後又讓人安排著一頂軟轎將皇後送回去。


    皇後鬧這麽一出,翌日一早消息就都傳到宮外各處權貴府邸。


    各位看官看得通透,此番是皇後借著呂公公收受賄賂一案與皇帝鬥法,想借機給太子起勢。


    無奈太子實在是從根子上斷了,皇後又久居後宮,對朝堂局勢知之甚少,棋差一著,便是滿盤皆輸。


    太子府。


    太子朱載乾將一名丫鬟扔到床榻之下。


    那丫鬟身上衣衫不整,帶著哭腔求饒,。


    他先前得到一個偏方,說以物補物,以形補形。


    現下已經吃下十幾副藥,卻仍舊不見起效。


    他從心底裏生出一絲悲涼。


    “滾!”


    那丫鬟爬著起身跑出去。


    今早他聽得母後在宮中磕頭告罪的消息,不由得怒火中燒。


    他身子已然是不成,母後行事優柔寡斷,得到這般好的時機還是落了下風。猶自不甘,憑什麽?唾手可及的權勢地位就要這般被人輕易奪去。


    他恨讓他失掉雄風的平陽王府,恨看他不成就棄如敝履的長公主。


    他恨那個一心隻為成仙的父皇,恨成事不足反而去到父皇麵前自取其辱的母後。


    他恨所有人。


    待他登上皇位之時,他要讓那些與他作對的人都死在他的腳下。


    朱載乾佝僂著身子立於殿前,外間寒風肆虐,吹得他長袍呼呼作響。


    “去再找幾副藥來。”


    聞言近身侍衛麵露為難之色。


    這些日子的藥都是從宮外給太監做事的那處重金求來的,可也不是日日都有人去做太監,哪裏能有那許多藥。


    他見侍衛不動,麵色更為陰鷙:“還不快去。”


    侍衛隻得應聲,跑出門外,隻覺得兩股間冷冷生風。


    若是哪天真的遍尋不到,到時候隻怕是要拿他們這些人開刀。


    片片雪花從天而降,朱載乾立在門廊邊,身形愈發顯得枯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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