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的一處殘破院落裏,小屋四麵透風,破舊不堪。


    呂公公仍穿著下值時的公服,隻身坐在椅子上。


    他現下唯一擔心的就是家中的娘子,深知此關難過,那些人明顯不隻是衝著他來的,對方來勢洶洶,且看這布置是早有盤算。


    木門被推開,發出年久失修的吱嘎聲響。


    慎刑司的掌事太監躬身端著個食盒進來,對他行禮笑道:“老祖宗您多擔待,我也是聽得皇後娘娘的吩咐才將您請到此處,待外頭案子查清,自然就好生送您回去。”


    呂公公掀起眼簾來瞧向他,認出是前些年得過自己恩惠的小太監。


    笑道:“那就請你多照看一番,待來日我出去,自然少不得你的好處。”


    那小太監連聲應和著,將手中食盒擺好,諂媚笑道:“您老慢用,我去外間給您守著。”


    他見呂公公並無動作,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一雙筷子,從菜和飯裏都各自挑一口吃進嘴裏,又為他遞上一雙新筷子,笑道:“您老放心,早年間我得過您的恩惠,不會害您。”


    他自顧出去守門,呂公公拿起筷子用飯,思慮對策。


    飯才用到一半,外間傳來一陣嘈雜,又有人被打倒在地的哭喊聲。


    破爛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洪公公抬腳入內。


    呂公公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依舊津津有味的吃著口中飯菜。


    一旁自有小太監為洪公公端了椅子過來。


    他掀袍坐在呂公公對麵,笑道:“您老人家倒是有閑情逸致,外頭天都要被鬧翻了。”


    呂公公將口中食物咽下去,放下碗筷,拿出帕子擦嘴,抬眼看向來人。


    洪公公為人手段狠辣,錙銖必較,這些年因著小事冤死在他手中的人命數不勝數。


    因著一些髒手的事確也需要一個人去做,皇才帝將他留在宮中,不想被他成了勢。


    “隻要萬歲爺在,這天鬧不翻。”呂公公語氣裏帶著嘲笑的意味。


    洪公公一時語塞,怒喝道:“來人!將他帶走,用上刑我看他還敢不招?”


    他才說完就有幾個小太監拿著繩子要來捆人。


    呂公公一擺袖袍掙脫開:“咱家自己會走。”說完大步邁出門去。


    ………


    宋婉茹在府中聽得來喜送出宮的消息,驚惶出聲:“那夫君......夫君他可會受苦?”


    來喜心中憂慮,麵上不露聲色笑著勸道:“您不必憂心,老祖宗他在宮中多年,自然是有許多人可以用的。


    他憂心您與小公子,讓我來送您出城去莊子上躲一陣子。您快些將能帶走的金銀絲軟收拾好帶上,我現下送您出城。”


    “既然無事為何還要收拾金銀細軟,難道他們要抄家?”


    來喜笑著道:“這不是以防萬一嘛。”麵上牽起的笑帶著苦意。


    宋婉茹慌亂間不曾注意他麵色有異,為著荀兒她也隻得先保命,當下收拾完幾箱細軟,連帶著銀票、地契好拿的一同帶出城。


    來喜來慶趕著馬車,一路急奔至碼頭,要將她姑侄二人送上船。


    宋婉茹下馬車後才瞧見並不是碼頭,來喜見她不肯走,這才跪地哭訴著說出實話。


    “老祖宗心知伴君如伴虎,他早就與我約定好手勢,今日我去宮中接他下值,見他打了手勢,便知不好。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早就與我交待過,萬一出事,先送你們離開。此去能一路可行至江南,現下宋家已經安全,您帶著小公子歸家,身邊有著這些銀錢傍身,下半生定然無虞。”


    說完他自身上拿出手書一封遞到宋婉茹手上。


    宋婉茹聞言,不明就裏。


    來慶在旁不安的搓著手。


    宋婉茹接過那有些褶皺的信箋展開,上書兩字:“快走。”


    她淚如雨下,荀兒在旁拿出帕子要給她擦淚。


    她半蹲下身子,埋首在荀兒的胸前哭出聲來。


    荀兒學著她以前哄自己的樣子,小手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


    來喜焦急萬分,怕後麵有人追上來,老祖宗隻將此事托付與他,可見看重,若是此事辦不好,有何臉麵回去見他。


    宋婉茹止住哭聲,站起身來,領著荀兒走到來慶身前。


    目光中透著悲壯,問他:“我能信你嗎?”


    來慶本就不善言辭,被她嚇住,定在原地,不敢動作,眼神飄忽著向來喜求救。


    “能嗎?”宋婉茹繼續追問。


    “能......能。”來慶緊張的手指都要被搓冒煙了,結巴著道,手邊就多了個軟乎乎的小手。


    宋婉茹將荀兒的手交到來慶手中,將他推到他身旁。


    躬身對來慶行下大禮,道:“荀兒就拜托給你了。”


    來喜在旁被驚得瞪大眼。


    宋婉茹極快得上到馬車收拾個包袱出來,交給來慶。


    道:“包袱裏我帶了荀兒的兩身換洗衣物,那裏裹著兩卷銀票,還有一兜碎銀子,煩請來慶公公將荀兒安全送回宋家。”


    說完她又對著來慶施禮。


    來慶這次回過神來,側身躲過她的禮,跪地磕頭沉聲道:“來慶定然不辱使命,將小公子送回宋家。”


    她對著荀兒交待幾句,荀兒雖小,但幾經波折,很是懂事,點頭應下。


    宋婉茹對來喜道:“夫君深陷囹圄,正是需要銀錢打點的時候,我不能就這般卷了銀錢走掉。”


    來喜不甘心,還想再勸,被宋婉茹沉聲止住:“你若再勸,我現下就從這河邊跳下去。”


    他便不敢再勸,二人將來慶和荀兒送上船,趕著馬車返回城外莊子中安置。


    這處莊子上是先前呂公公為安置他師父才買下的莊子,名頭是他師父的,官府若是查抄也查不到這處。


    來喜將她安置好,又駕車回城去打探消息。


    呂公公府自然是被查封了,府中管事及下人都被下獄,府中銀錢和珍寶皆是原地登記在冊,院外派下重兵把守,隻等著一一核對來處。


    京中官員聽聞消息免不得惶恐,這些年,每逢節禮,各處自然是都要給呂公公送些孝敬,生怕因著此事被查出來。


    連同呂府查抄出來的賬本,與實物幾經對賬之後,馮閣老才發現,這些珍奇古玩竟然都是有來處的,幾年幾月由著哪位貴人封賞,跟宮裏記錄在案的都能對上,就連後續送去給誰也都是有記載。


    還有一冊是底下一眾官員的銀錢孝敬,其中也包含著先前絲綢一案底下張公公送上來的銀子,這些最終都流向一處,皇帝的私庫。


    馮閣老後背發涼,心下暗歎,太子一黨此番隻怕是踢到了鐵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最終都流到皇帝手中,這還有查下去的必要嗎?


    思慮間,他才覺出此事棘手,事實雖然查明,對著百姓斷然不能這般說。


    被送上來的畢竟都是民脂民膏,有些甚至還沾著性命的,皇帝一向以德治國,此番若是被宣揚出去,隻怕連他也要老命不保。


    兒子要造老子的反,家事變國事,此事成了燙手山芋,拿在他馮閣老的手中,吃不消丟不得。


    ………


    嘉景帝這兩日尤為不好過,身邊伺候的小太監總是毛手毛腳。


    他寫字靜心,旁邊人就要弄出聲響。


    他喝茶,蓋碗燙手的拿不住。


    他抬手,小太監懵懂無知的去扶他。


    皇帝氣得連續發落下去好幾個,在這處伺候的小太監們一時人人自危,心中苦叫連連,祈求著呂公公盡快平安回來才好,再晚隻怕他們這些人小命不保。


    洪公公誌得意滿的從慎刑司的一處刑房裏走出來,手中拿著一張帶著血跡指痕的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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