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君疼惜的撫上她的鬢發:“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這般撐著,何時是個頭?”


    “昭兒,你不必擔心我。那呂公公雖說夜裏折磨我,但素日裏忙著在宮中近身侍候皇上,鮮有出宮的時候。他不在府裏的時候,我來去尚且自由,底下伺候的下人也都盡心。為著家人性命,我也會一直活下去。待日後尋了法子,能得解脫也未嚐不可。”宋婉茹說著眼中現出充滿希冀的目光。


    “你有事,就差人到裴府尋我。”


    宋婉茹看著她,似乎突然間想起什麽,聲音低了些:“江南絲絹貪墨一案,雖說是我宋家頂了罪,難保那些人不會舊事重提。你還是去信提醒你家人一番,免得被那些人抓住把柄,借此生事。”


    裴文君心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快到她抓不住。


    “舅父家生意上的事我鮮少經手,也隻是偶爾聽得祖母說上幾句。何至於突然就被發難?”


    宋婉茹歎息一聲:“我對家中事務向來也不曾經手,當今女子向來無才便是德,我得了祖父寵愛才請了教書先生教導過幾日。


    起先我也不甚明白,何以年年都是大家按著例年規矩交給官員們的銀兩,今年突地就不收了。


    到了京中呂公公身邊,我才偷偷聽得一二。原是當今皇帝想要在宮中修建一所道觀缺了銀兩。


    底下這些官員為承天恩,才做下這些,借著絲絹貪墨案的由頭,將我宋家這些年的基業盡數查抄。此中手筆隻怕也是得了宮中的授意。不然,為何年年收受銀兩的官員一個出事的都沒有?


    宋家沒了,還有王家、李家,說什麽皇商,不過是在籠子裏養肥的羔羊,皇上想吃肉了,就拿來宰一隻。”


    裴文君心中驚駭,震驚不已,似被海濤巨浪迎頭拍下,過往所識皆被拍了個粉碎。


    原本她也是覺得宋家出的事太過蹊蹺,雷聲大雨點小,最後是宋家承擔了所有的處置。


    所有經手的官員依舊是穩居高位,若說沒有依仗那是不可能的,不曾想依仗的竟是宮中那位。


    皇權當道,權貴逡巡,士農工商,商之一族一向是處於最底層的,層層盤剝,勉強苟活,好不容易掙出幾分家私,也是任人宰割。


    窗外陰雲密布,頗有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陣勢。


    宋婉茹眼底裏布滿了冷冷的嘲諷,因著這個吃人不吐骨的世道,也是因著女子在這世上的不易。


    裴文君為她攏好衣袖:“世人都說弱女子,可有許多事也隻能是我們弱女子可為的。若說你我隻能長在這汙穢的泥塘裏,何不守住本心,借用他人之勢,長出屬於你我的血肉來!”


    宋婉茹對上她眼中似是燃燒著的火光,回憶起昔日二人在湖上泛舟采荷。


    那蓮藕生在泥潭裏,雖外表汙穢,內裏卻能長得白嫩高潔,有著七竅玲瓏心。


    枝繁葉茂,將翠綠的枝芽高高的伸出水麵,開出粉嫩嬌豔的花,長出雪白蓮子,嚐起來清甜可人。


    隻有真正了解它的人才明白,蒼老後的蓮心極苦,何嚐不是將這些隱忍與悲苦深深藏匿於心中,修出那一抹屬於自身的蓮心。


    “昭兒,今日得你一言,我心中豁然開朗。自此後我必定不會再自怨自艾,悲天憫人。我自會修出屬於自身的七竅玲瓏心。”宋婉茹眼中閃著清明的光。


    裴文君對她鄭重點頭。


    門外芸兒輕輕叩門:“小姐,該走了,下麵人在催了。”


    聞言裴文君拿起桌子上的脂粉重新為她上了妝,二人依依惜別。


    芸兒送著宋婉茹下樓。


    從小窗向外看著那馬車遠去的背影,裴文君的心漸漸沉重起來,深處牢籠,困局豈是那般容易破,


    天邊氤氳著的雲現出縫隙,一道光破雲而出,透出一絲天光來。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過崗,有些事,不去試一下又怎能知道結果呢?


    她勾起唇角,笑得明媚。


    .........


    呂公公早早就服侍著皇帝安歇,又安排了小徒弟伺候著,乘著馬車急匆匆的出了宮。


    隻因這新得的人兒著人去宮中給他送了親自做下的糕點。


    自從她入了府,一向是日日冷著臉對他,從不曾有這般親昵之舉,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馬車到了呂府,他等不及車夫來扶,先行下了馬車,挺了挺脊背,向著院中行去。


    今日不是往常呂公公回府的日子,下人們也早早都安歇。


    隻主房門口立著宋婉茹帶過來的服侍丫頭翠兒。


    翠兒瞧見呂公公,急忙出聲行禮。


    宋婉茹得了信號當即坐直了身子,攏了攏鬢邊的碎發。


    呂公公邁步進門,翠兒從外頭將門關上。


    入眼便瞧見桌子上一隻紅燭燃的正歡,一旁坐著的人兒身著一身喜服眉眼含笑的看著他,難得他竟生出幾分洞房花燭之感。


    他這輩子唯一的憾事就是不能成家立業,延續子嗣。


    這才在宮中收了一堆的徒子徒孫,日日被喊著老祖宗,聊以自我安慰罷了。


    現下那嬌俏人兒含羞帶怯的望向他,引得身上無端的燃起一簇急火來,自從短了一截之後他還未曾有過這般感覺,心中不禁又熱上幾分。


    “夫君。”宋婉茹麵上淺笑嫣然,顧盼生輝。


    “你叫我什麽?”呂公公又往前走了幾步,以為聽錯了。


    宋婉茹起身過去拉起他的手,走至桌邊讓他安坐。


    他常年跟著皇帝修道,食素,身子瘦削,鬢發皆白,除了沒胡子,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日日在宮中也都是有小太監們伺候著,一雙手也算保養得當。


    年少時他生的俊俏,為人機靈,這才得了先皇的旨意,將他指給當今皇帝作玩伴。


    這一指就給了他一輩子的榮寵不衰。


    “妾身叫你夫君呀,若是你不願意,妾身便不這般叫了。”這般說著她麵上顯出幾分委屈模樣。


    “哎。”呂公公大笑著,一雙眼睛裏現出喜色,枯瘦的手指撫上她的柔夷揉捏著。


    “就這麽叫!”


    “夫君一連半月不曾歸家,妾身念的緊,今日便差人送去了糕點,夫君莫怪才是。”


    她伸手扶上他的肩頭揉捏著,語氣裏帶著幾分女兒家的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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