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二人用完了飯。


    裴文君就安排人將馮青瑤送了回去。


    童兒架著馬車送她與芸兒出了城,向著京郊外的莊子上行去。


    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到了那嫁妝冊子上標明的莊子上。


    裴文君手搭涼棚,四下望去,入目所見,一片蒼涼。


    隻有幾戶人家冒著嫋嫋炊煙。


    她與芸兒戴了幃帽下了馬車,向著最近一處的草屋行去。


    童兒牽著馬去吃草。


    來到一處柵欄圍成的小院子門口,芸兒上前敲門。


    說是門,也不過是幾塊板子釘到一起,勉強做個遮擋的板子。


    許久之後,才從那茅草屋子裏走出來一個老嫗,眼神戒備的看向她們。


    見隻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才放下藏在身後的鐮刀,上前來應門。


    芸兒上前行禮道:“婆婆,我們路過此地,想借一口水喝。”


    老嫗警惕的向她們身後看了看,確認無礙,這才打開了門,將她二人迎進了屋子。


    用火爐上壺裏的熱水燙了兩個海碗,將水潑出去,這才又重新倒了熱水遞到她二人麵前。


    裴文君將幃帽上的紗簾掀起,露出臉來,喝了一口熱水。


    芸兒也是趕忙接過碗喝了一口。


    那老嫗見她二人真的喝了水,這才放下心來。


    拿起一旁的線筐子縫補起來。


    二人才放下海碗,從裏間跑出來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娃,一臉好奇的看著麵前身著華麗的女子。


    裴文君看瞧著那男娃身上的衣衫雖是補丁摞著補丁,洗的發白,卻是幹淨的。


    屋子裏雖說家徒四壁,也是收拾的齊整。


    芸兒自袖袋裏掏出一塊帕子包著的糕點,遞給那個男娃。


    男娃手背在身後,怯怯的想要又不敢去接。


    大眼睛期盼的看向了一旁做著針線的婆婆。


    那老嫗抬頭笑道:“貴人莫笑,莊稼地裏長大的孩子,沒見識。”


    轉頭笑著對男娃開口:“還不謝過貴人。”


    那男娃有模有樣的上前行禮,接過糕點藏身到老嫗身後,捧在手心裏,小口地吃著。


    老嫗對她二人也更有了好感,手中利落的穿針引線,開口道:“二位貴人喝了水就走吧,眼看著起風了,隻怕會有雨雪,還是早點進城的好。”


    裴文君開口謝道:“多謝婆婆提醒。”


    又似是無意提起:“我小時候曾路過過這裏,記得那時候這裏也是個大莊子,家家戶戶也都能吃飽穿暖。現下怎的隻剩下這幾戶人家了。”


    老嫗抬手用針在頭皮上刮了刮,繼續去縫手裏的衣裳。


    歎氣一聲:“想當年,我家曾經也是有過好日子的。自從十多年前,前主子病故,這些莊子上人的性命就被捏到了現如今掌事的裴家主母手上。


    她派了娘家侄子將當年莊子上管事的趕走,霸占了這處,自此以後,莊子裏的佃戶便沒了好日子。不隻上交的租子翻了一倍,便是誰家有了什麽好物件,他也是說搶就搶。


    這些年,莊子上的人家死的死,跑的跑,才落得如今這般蕭條模樣。”


    裴文君聽得皺起眉頭,問道:“你們不曾進城去吿官嗎?”


    “官?哪裏的官?”老嫗連連搖頭,“先前也有那實在是受不住他們欺壓進了城吿官的,白日裏告了,入了夜就有那官差進莊子拿人。


    隻不過拿的不是那管事的,反而是進城吿官的人。一家老小都被胡亂的綁了去,生生餓上幾天,家中錢財都被搜刮一空,才撿回條命來。


    自此後,誰還敢去報官?聽說那裴家的當家主母娘家也是個京中的大官,官官相互,誰能顧得上我等平頭百姓的死活?”


    老嫗說著就想起了昔年慘死於紛爭中的丈夫和兒子,蒼老枯瘦的手捏緊了手中的針線。


    裴文君心下吃驚,原來這些年來謝宣芳仗著娘家權勢,不隻是在京中作威,在這京郊莊子裏也是縱著娘家侄子為非作歹。


    那孩子吃完了糕點,還意猶未盡的舔舐著手裏的碎屑。


    “我看這莊子裏還有幾戶人家。”裴文君順著門口向外看去。


    “這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殘,苟延殘喘罷了。姑娘還是早些去城中的好,別被那惡霸遇上。”老嫗擔心著他們的安危,當下趕人。


    裴文君也不再多留,站起身來,給芸兒遞了個眼色。


    芸兒會意,從袖口裏掏出些碎銀子,放進了喝完水的海碗裏。


    老嫗送她二人出了門,見他們走遠,這才回屋。


    待見到那海碗裏的碎銀,忍不住熱淚縱橫。


    裴文君和芸兒走進林子去找童兒和馬車。


    還未行到林中,隻聽得前麵一陣吆五喝六的人聲。


    二人躲閃不及,正和幾個一身酒氣的男子遇上。


    那為首的男子長著張麻子臉,一對三角眼上下掃視著裴文君。


    “今日三爺可是行了桃花運了,先是撿了個娘子,又在這偏遠地得見這般身段的小娘子。”


    他話才說完,身後幾人緊跟著一陣放浪笑聲。


    裴文君看去,那些人身後還用布兜抬著一個全身都是血汙泥漬的瘦削身形。


    那自稱三爺的猥瑣漢子上前一步,調笑道:“天色已晚,不如兩位小娘子跟著我回莊子上去住。”


    芸兒上前攔在裴文君身前,開口罵道:“哪裏來的狗吠?還不讓開路讓你家姑奶奶過去。”


    謝三爺不怒反笑:“呦嗬!這位小娘子嘴可是利索的很,不知道待會上了小爺的床榻之上可還能這般好用。”


    話音未落,他身後的幾人就挽了袖子準備來捉她二人。


    裴文君將芸兒拉到身後,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遞到她手上。


    “保護好自己。”


    說完她摸出彈弓,裹上一顆鐵珠,對著謝三爺就射了出去。


    一聲悶響,剛才在叫囂的謝二爺捂著左邊眼睛倒地叫出了聲,鮮血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滴落在了地上。


    其餘幾人一時不敢上前。


    裴文君又摸出鐵珠瞄準射出,登時另一人捂著胳膊痛呼起來。


    那自稱謝二爺的人叫喊著:“一起上,都給我上!今天不將她逮著,小爺我要你們好看。”


    其餘幾人畏手畏腳地向前衝去,芸兒拿著短刀衝在前麵亂舞著,一時也劃傷了一人的胳膊。


    裴文君暗道不好,又摸出鐵珠正待要射。


    身後一陣風掠過,紅鶴帶著另一名侍衛飄然而至。


    切瓜砍菜般就將剩下幾人打倒在地。


    轉身對著裴文君行禮:“在下來遲,還望裴大姑娘恕罪。”


    裴文君匆忙回禮,走至芸兒身前將她扶起。


    芸兒適才慌亂間摸到了刀柄,手上血流不止。


    童兒聽見這處有動靜,才趕了馬車過來看,待看到受傷的芸兒,忙上車取了傷藥遞到裴文君手裏,又磕頭請罪。


    “無事,你起來吧。”裴文君顧不得他,將止血的藥粉灑在芸兒手指上。


    她走過去瞧那布兜裏的人,掀開沾滿泥垢的發絲,現出一張有幾分熟悉的臉。


    用手在那人的鼻息之下探了探,還活著。


    又摸上她的脈搏,外傷看著嚴重,幸好內裏無大礙,隻是中了毒,悉心調養一段時間就能好。


    當下讓紅鶴幫著把人抬上馬車,由童兒趕著馬車回城去了。


    那幾個在地上痛呼不起的人自然是交給了紅鶴去處理。


    馬車一路直接行進了小院,幾人一起將人送到了廂房。


    裴文君先給她用了幾粒解毒的丸劑含在口中。


    然後開了一副方子,讓侯媽媽去煎藥。


    芸兒打了熱水來,兩人一起為她擦拭幹淨,換了衣衫。


    臉上的泥汙被擦幹淨,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


    芸兒驚呼:“這不是那日在醉煙樓見過的仙月姑娘嗎?她怎的落到了這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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